“天长地久可不容易。”少东主高文打趣地说道,此时的他意气风发,面容干净透亮,带着少年的光泽。
看到嬴荧玉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玄绫的身上,便出言道,语气里还有些微妙的调侃,声音不大,倒是能让最内的一圈人听见。他和嬴荧玉记忆里那个低眉顺眼像个影子一般的高梓完全不同。即便面容如出一辙,嬴荧玉还是无法将他们对应起来。
高文只是随口一说,却是击中嬴荧玉的。她又何尝不曾做过与有爱人天长地久的美梦。
眼波流转,沧海桑田。一切相同,却又截然不同。
“来,美酒赠与公子与美姬。”
顿时,周遭爆发出了响亮的掌声,有人不服,有人钦佩,还有姑娘芳心暗许,也有人对玄绫目不转睛。吵闹的声音打断了嬴荧玉的思绪。
嬴荧玉的眼里没有别人。她看着玄绫那张众人之中脱颖而出的面容,如此热闹中仍如莲如玉般皎洁的身姿。心中似难耐似痛苦叫人说不出滋味来。
嬴荧玉接过了那美酒,拎在手中,从玄绫身上摘下自己的目光。复尔对上高文神采奕奕却又带着不屑的双眸。这双眼睛好骄傲啊,不过是忘忧阁的少东主,却有目空一切的光芒。嬴荧玉张嘴想问高文是否有同生的胞亲,又觉得十分唐突。但是心中的疑惑却在骤然放大。
嬴荧玉心里玲珑,虽然她只是大秦的公主,从来都不问前朝政务。但是毕竟哥哥是秦王,丈夫是卫鞅,身边人皆是翻云覆雨之人。耳濡目染地知道了很多关于六国的来龙去脉。
她定睛看着高文,心中觉得总有哪里怪怪的。
上一世,自己婚后不久,高梓便入宫了。因为卫鞅开府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良造,所以他们拥有了自己的府邸,自己从秦宫内迁出。嬴荧玉有些记不清究竟是什么时候高梓成为自己i身边最得力的宦官的。他像是手边锋利的剑,又像是永远舒适的枕头。后来大良造府里的一切琐事都由他打点。
若是忘忧阁的少东主或少东主的胞亲,为何会到秦国来做服侍他人的宦官呢?
她隐隐地觉得高梓做了什么事情,但又察觉不到异样。嬴荧玉此刻对自己上一世除了卫鞅之外漠不关心的态度十分懊恼。人的记忆本就不可靠,重来一世之后更是错漏百出。连她自己都信不过自己的脑子。
不过高文倒是让嬴荧玉对以后的身边人多心眼。
嬴荧玉向高文道谢之后,一只手拎着酒,一只手护着玄绫走出了人群。围观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邺城街头的凉意渐盛。旁边正好有一张桌子,美酒的吸引力还是很足的。
嬴荧玉喜欢喝酒的性子写在骨子里等不及回驿站,便拉着玄绫问店里要了两个碗,准备喝上一点。更何况,天气寒冷,喝点酒也好暖暖身子。
玄绫拗不过她,每当看到嬴荧玉晶晶亮的眼睛时,总忍不住同意她那些小孩子心性的事情。
魏酒虽清甜绵软,可忘忧阁的酒却和普通的魏酒不同,绵软之后,竟有一种暗暗推进的力道,后劲十足。嬴荧玉将酒倒入碗中,将一碗递给了玄绫。隔着如洗的月光,玄绫的脸色如仙子,白皙中透着光亮。
玄绫喝了一口,然后尽数喝入腹中。虽然和秦酒完全不同,入口倒像是甜浆,但不得不说,回味的劲道令人沉醉,怪不得这么多人为了忘忧阁的酒蜂拥而至。
“好喝。”嬴荧玉嘀嘀咕咕地说道,惹得玄绫笑了起来。真是一个傻妹妹。
嬴荧玉看着玄绫的脸上慢慢爬上了红云,又笑靥如花,平日里见惯了冷脸,此刻若桃树开花,竟让人看得有些发痴了。玄绫的嘴角挂着一颗晶莹的水珠,衬得嘴唇格外柔嫩晶莹。不知那一颗,是不是要更甜一点。嬴荧玉竟然想凑过去,用舌头舔一舔。
发觉自己脑海里闪过的般孟浪念头,嬴荧玉怔了一下,赶紧低头把酒喝得一干二净。忘忧阁的酒不负盛名,嬴荧玉喝了几口之后也感觉到了周身的温热。若是不抬头,或许还好些,可当她一抬头,入眼的便是玄绫那清雅的侧脸,像是染上了最美的胭脂一般,绯红可人,嬴荧玉便移不开眼了。
“仙子亦不若姐姐之美。”嬴荧玉完全是心中所想所念,她傻傻地看着玄绫,忍不住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她从来都是直白的,只是后来被卫鞅伤得多了才把心藏起来。如今对着玄绫,没有了那种男女之间的束缚,嬴荧玉忍不住直抒胸臆道。
玄绫听到这话对上的是嬴荧玉有些迷醉透亮的眸子,就像是她们正在看着的似乎在眨眼睛的星星。
“醉言醉语。”玄绫只当是小妹妹般的撒娇崇拜,虽然心头暖暖的。“赶紧回去吧,副官可要等急了。”玄绫打断了嬴荧玉的凝视和绮想说道。
好吧。嬴荧玉心头嘟囔了一句,看玄绫已经转身离开,只好赶紧跟上。快走了几步,走到了玄绫的身侧。
两人回到驿站之后,把酒分给了众人,然后回房间休憩,明日继续赶路。
躺上床的嬴荧玉心跳声大极了,咚咚咚地在胸腔里跳动,脸上更是烧得红彤彤的像天边的晚霞。她熟悉这种酒后的感觉,身边的玄绫已经睡着了,呼吸十分均匀。
重生之后她的睡眠一直不好,才养成了喝酒入睡的习惯。但今天不知为何,完全没有睡意。她平躺在床上,任由心跳主宰整个身体。呼吸变得厚重,带着酒气。
嬴荧玉侧过头来,入眼的便是玄绫闭目的面容,未施粉黛却令天下美女失色。这样的女子却对入后宫毫无兴致,一心只想着传道授业。睡着的玄绫没有那么冷厉,像个寻常的姑娘家,甚至能看出温柔的相道来。如果她养在寻常百姓家,应该是个很柔和的邻家大姐姐吧。如今这个年纪,或许已是孩子的母亲。
可是这样的想象又太不真实了。玄绫这样的姑娘就适合拒人于千里之外,冷冷冰冰的,没有世俗气息,脱凡出尘地活着。看着她就像是看到了一尘不染的美好一样。
嬴荧玉觉得自己酒入愁肠化作疯癫的念想。她想起了之前那个旖旎的梦,与眼前的睡颜徒然重合,心跳声更似鼓点。心头发痒,嘴唇红肿发烫,玄绫的双唇看起来冰冰凉凉的,好想要凑上去汲取一丝凉意。
不过她不敢,连这种念头都令人觉得荒唐,难以置信。
她只是不动声色地悄悄将自己的头往玄绫的方向靠了靠,被褥中,她探寻到了玄绫的手,轻轻地覆在手腕上,耳边玄绫均匀的呼吸声变得大了些。嬴荧玉的心也安静了下来,慢慢合上了眼睛。
两人散落下来的发丝缠绕在一起,静躺在床榻之上,一时之间竟让人分不出彼此来。
第二天清晨景监起得比鸡还早,天刚蒙蒙亮就过来敲门叫早了,嬴荧玉差点想开门在他脸上扔一个茶盘。一大早的扰人清梦。两人都被吵醒了,一问才知道,原来还要赵国和魏国的争端在加剧,谁都不清楚什么时候会开战,所以封城令随时会来。景监这个人政治嗅觉敏锐,想要抢在封城令之前出城,所以才一大早过来找人。
一行人赶紧又是清点又是上货上粮草赶在早膳之前就动身了。嬴荧玉心里把景监骂了好几遍,要不是自己自愿来,这大秦公主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
一大清晨的邺城十分冷清,但是已经有百姓在城中行走了。路过一家贵族门口的时候,他们正抬着吃不完的东西,倒进木桶中,运出城。还有一些小厮在打扫门庭,估计里面的正主儿不睡到日上三竿时醒不过来咯。
轺车很快出了城,接下来的官道就好走很多,毕竟是魏国境内无战事侵扰的地方。多年来也有整修,比起邯郸过境到邺城这一段艰难险阻,轺车的速度快了不少。如果加速行进的话,不出十日便能到达安邑,过了雍城函谷关,就是秦国的境内了。
路上还发生了一件趣事。
他们路过一个边郊小城下来咥饭的时候,被一对老父女看到了。两人看起来十分穷困骨瘦如柴,估计这块田不好,种不活庄家。他们见一行人穿着打扮都十分富贵,老人非要把自己的女儿送给景监,说随便当个什么都可以,总比跟着自己饿死强。这村子里的男人们养自己都养不活,很多还被征了兵,女儿到了年纪都找不到婚嫁人家。老人跪在那里,说什么也不肯走。
景监本想把自己的俸禄给点老人,让他带着女儿去买点粮食。可老人说什么也不乐意。女孩子眼神里透着恐惧也不知是不是本能的求生欲,跪在景监的腿边,拉扯着希望他能够收下自己。
只是,最后景监也没有答应。
轺车走远,嬴荧玉第一次在景监这样游走在列国之间,见过无数人情冷暖的人脸上看到了一丝不忍。上一世景监娶了贵族之后贾氏女子,并未娶妾,也没有任何子嗣。坊间都传他是哥哥的宠臣,但是嬴荧玉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哥哥可从来没有好男风这个癖好。不知为何,现下的她倒是有点希望自己的哥哥有龙阳之癖。至于景监嘛,她就不甚了解了。
玄绫似乎默许了嬴荧玉的靠近,她晚上总会握着自己的手腕,玄绫没有甩开。嬴荧玉也没有再进一步,假扮夫妻一路既亲昵又生疏。若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不少破绽来。好在他们一直都在赶路,没有在城中晃悠,一直到安邑前的这段路都还算顺利。
直到临近安邑,局势才又变得紧张起来。景监要问魏昂要一笔买马钱,做一趟大生意,所以必然要进城。只是,安邑王都,识得玄绫的人不在少数,要是想要安安全全地离开这都城,怕是有点困难。景监便提议,不如分头行动,越是危险便越是安全。玄绫和嬴荧玉在郊区等待他们,一来一回不过两日的脚程,既能避开风险,又能把买卖谈好。
嬴荧玉和玄绫觉得可行,便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