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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萧郎是路人(8)(1 / 1)

周家的后院,紫藤花开了满架子,在夏天的清风中徐徐摆动。淑慧倚在紫藤架上,百无聊赖的撕扯着那一串串紫精灵,她的胎象正常了,能下地轻微的走动,可她的心情,如灰蒙蒙的砖墙一般,没有半点生气。

但心里已经没有了对周家的愧疚,而是充满了气愤,这种变化起因于她的公公忆祖囔囔着要去北方认回那位沂小姐,沪森是巴不得与她早日相见,她的婆婆墨茹已年老色衰,半个身子都埋在土里的人,一辈子没有为周家添上一儿半女,现在人家找到亲生女儿了,她哪好意思出来阻拦。只有淑慧,她哭着闹着让忆祖放弃千里寻女的念头,忆祖考虑到淑慧的身子,也就依着她,提了一两次就作罢了。

淑慧心里清楚,那不过是周忆祖在哄她生下孩子,她好几次看见忆祖坐在书房,拿着沂小姐的相片发呆,他肯定早晚要去找的,现在不去,将来也要去。等那位沂小姐一来,她即便给周家生了十个八个孩子,沪森的眼里也容不下半个她,她刘淑慧就像飘在周家的一叶浮萍,无根无落。

想到这,淑慧往池塘里的荷叶上扔了一个石子,在那块翠绿的玉盘上打出一个窟窿。小桃和小红应淑慧的要求,在池塘边捞菱角,石子溅起的水花扑了小桃一身,小桃哎呀的跳起来。淑慧觉着好玩,哧哧的笑着,又扔了一个石子,这次小桃不跳了,眼泪刷的落下来,手在池塘里胡乱抓了些水草,这才初夏,到哪里去找菱角,这个少奶奶想着法子来折磨她们。

小红说道:“没骨气的人,受点委屈就掉金珠子,倒真是金珠子就好了,换了钱我们也能吃香的喝辣的,也找几个丫鬟伺候我们,可你的泪水不值钱,你只是个下贱的丫鬟,还不如省点力气,你哭你能糟蹋到谁啊,糟蹋的还不是自己。”

小桃瞟了瞟身后的少奶奶,小声道:“我受的这点委屈算什么,我在为我哥哥伤心,他是我们家唯一的男孩子,我阿爹还指望他传宗接代呢,可他写信来说他马上要上战场打仗了,可他要去打仗的话,那子弹成天在耳朵边飞,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恐怕……”小桃说不下去了,搂着双肩趴在膝盖上嘤嘤的哭,全身颤抖。

小红也难受起来,“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的,你哥哥那边就没有想想办法,就一定非去打仗不可吗?”

“不去的办法也有,就是给管事的交十万块钱,他们收了钱,马上放我哥哥回来。”

“十万块?”小红张大嘴巴,“乖乖,要这么多钱,他们这是要吃人呐。”她从一堆浮游杂草中找到一个铜板大小的嫩菱角,望了望棉花糖一样的云朵,感叹道:“对我们来说是不少的一笔钱,可对人家来说呢,不过是一件衣裳。我上周去裁缝店给少奶奶取旗袍,你知道那旗袍要多少钱,要八万块,那上面绣的金线,是按尺来算价格的,吓的我一路跑回来,怕在路上被人抢了去,把我卖到窑子里也赔不起。”

“实在没法子的话,我就去窑子里当窑姐,至少能多赚些钱。”

小红敲了敲小桃的脑袋,“当窑姐能发财我也当了去,别琢磨些没用的,我这里存了五千块钱,我现在给你拿去,你先凑个数。”

小桃抬起头摆手道:“我哪能要你的钱,那是你存的嫁妆钱,不能为了我哥哥把你给耽误了。”

小桃的脸被麻布裤子压出一道道红印,小红看了哭笑不得,打趣道:“你哥哥把我耽误了,那我做你嫂子可好?”

小桃当真了,笑起来,“你真的愿意做我嫂子?”

小红捂着嘴忍不住的偷笑,说:“小姑子,我给你拿钱去。”她迈着碎步走到淑慧旁边,道:“少奶奶,我到屋里拿个脸盆来盛菱角。”

淑慧仍旧靠在紫藤架上抠着手指甲,头也没抬,“去吧。”

小红来到佣人们住的房间,从枕头底下翻出绣花包,仔细的塞到衣兜里,横穿院子去厨房拿脸盆,和从外面走进来的路阳撞了个正着。

路阳问:“你们少奶奶呢?”

小红刚想说在后院呢,可话到嘴边,一个计策忽的钻进她的脑海,她落落大方的道:“少奶奶不在家,她和少爷出去了。”

“出去了?”路阳失望的重复着,把手里的糕点递给小红,“这是你们少奶奶爱吃的红糖黑米饼,今天刚做的,等少奶奶回来,跟她讲我来过了。”

小红想起淑慧有次骂路阳满脑子只知道吃,“铃铃”的笑了两声。路阳见她与别的丫鬟不同,不怕不畏他,大胆中带着几分可爱,不禁细细打量起她。粗长油黑的辫子,上面系着扭麻花彩色头绳,蓬松稀疏的刘海下是一双巧笑倩兮的眼睛,小小的鼻子红的唇,薄棉夹袄裹不住丰满的上围,那健硕的四肢像小马驹一样充满野性的活力。

路阳有如探索到一个新大陆,他从来没有认真看过身边的丫鬟,今日意外发现丫鬟里也藏着美人胚子,内心升起莫名的兴奋。他暧昧的问道:“你笑什么?”

小红一扭头,辫子从路阳脸上扫过,忸怩着回道:“不笑什么。”

路阳继续问:“今天这院里怎么冷冷清清的,人都去哪了?”

小红道:“我哪管得了别人,我只管干我的活,天生是干活的命,没有管人事的福气。”

路阳道:“你今年多大啊?”

小红道:“十八了。”

路阳道:“才十八岁就满嘴认命,你的命还长着呢。”

小红道:“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做同样的苦力,十八岁和八十岁有什么分别。”

路阳道:“听你这话,倒不像十八岁了。”

小红道:“那像多少岁?”

路阳道:“像二十八岁,二十八岁的淑女才说的出这般有哲理的话。”

小红道:“哲理我不懂,但淑女我懂,我哪能称得上淑女,我不过是个下贱的丫头片子。”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好像在斗嘴的情侣一般。路阳甚觉这个丫鬟有意思,他看着她嘟起的嘴巴,十八岁的唇不需要涂妖艳的口红,红的别样有诱惑力,他用指尖挑起她的脸,在那张唇上深深的吻了一下。

小红没躲也不慌张,她抓起路阳的手放到她的胸脯上,扬起下巴挑逗的说:“你摸摸,像不像十八岁?”

路阳经不住她小羊羔似的软绵绵,在她的耳后狂啃着,呢喃道:“你住哪间?”他自打淑慧怀孕后,很久没有碰过女人,小红这团烈火算是把他给点着了。

缠绵的翻云覆雨,路阳满意的走了。小桃撒着脚丫子跑来推开门,小红正披散着头发穿衣服,她被小桃吓的不轻,但很快镇静下来。小桃惊讶的说道:“天呐,你竟然在这睡觉,少奶奶知道了又要罚你。”

小红翻着白眼,“怕什么,你怕她,我可不怕她。”

小桃道:“不管怕不怕,你快下来吧,少奶奶又说要做衣服,让我们去把书房收拾出来,她要在书房里做。”

小红道:“在书房?主家的规矩你忘了吗,这书房里的物件我们是碰不得的。”

小桃道:“可太太不是说了么,一切听少奶奶的,只要能讨少奶奶欢心,少奶奶说一,我们绝不说二,少奶奶要上天入地,我们也得给她挖出个通道来。”

小红“嗖”的窜下床,用力扎上彩色头绳,赌气的说:“我看她还能张狂几天。”

几周后,路阳又来周家,他是事先打电话和沪森约好后才来的,很显然他的用意不在淑慧身上,这段时间,他和小红如胶似漆,差点把淑慧都给忘了。男人真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他若觉得一个女人好,他会小心翼翼的守护着视若珍宝,他若突然觉得她不好了,态度的转变之快有如川剧里的变脸。

淑慧见路阳来,仍旧高傲不屑的打招呼,“哟,路少爷呀,稀客啊。”她很享受路阳对她谦卑恭敬的样子,她自信就算整个世界把她抛弃了,路阳依然会对她死心塌地。

但今天的路阳,只淡淡的笑了笑,礼貌的道了句,“周太太好。”便目不斜视的,跟着沪森从淑慧身旁走了过去,淑慧好一阵失落。

路阳带来了一罐子龙井,用山泉水在紫砂壶里泡上,沪森品上一口,道:“安徽那里打起来了,听说了吗?”

路阳“嗨”了一声,道:“打不打仗与我何干,我一个卖茶叶的,只关心口袋鼓不鼓,腰包涨不涨,费心思关注那些干什么。不过我上次去村里收茶叶,听说有几个男人去参加了什么部队,女人们在家里守活寡呢,你说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不过,偏偏要去送命,真是搞不懂。”

沪森哈哈笑起来,“你过的才是好日子呐,乡下人现在过的什么日子你不清楚,灾荒年啊,连野菜都吃不上,三更夜就被地主拉起来摘茶叶,还要被你们这些无良的奸商笑话。”

路阳道:“你的意思是打一仗他们的日子就能好过了?他们的日子好过了,你还能做你的大少爷吗,还能娶三房四妾,这叫什么,叫造反,政府能遂了他们的意?”

沪森笑笑,“我不懂政治,可生活有些变化总是好的。”

路阳道:“好的变化谁不喜欢,坏的变化怕是避之不及了,我还是本本分分卖我的茶叶吧,这仗再怎么打,茶叶总归要吃的,中国人嘛。”

两人说着话,院子里陡然传来淑慧教训佣人的声音,字字咬牙切齿,一个声调高过一个声调,和泼妇骂街有的一拼。

沪森开路阳的玩笑,“你瞧瞧,你爱慕的女人本质上是这副模样,清高冷艳实际上和她是不搭边的,骨子里就是粗鲁的血性,让你大开眼界了。”

有关淑慧的话题很敏感,路阳小心的打着哈哈,“她现在是你的夫人,我的嫂子,朋友妻那是绝对不能欺的,你不要随便瞎说。”

沪森道:“紧张什么,我们之间什么话不能讲。”

路阳心虚的冒冷汗,起身告辞道:“约了朋友去舞厅跳舞呢,要不一起去?”

沪森摆手,“不去,不送了,你慢走。”

路阳走后,沪森沉默的坐着品茶,他的心浸泡在加了惆怅和懊悔两种佐料的苦水里,自那天父亲忆祖说起凌菲的事,他慢慢理清楚为何第一次见凌菲时,她身上有种忧郁的气质,为何阿墨说报纸上写凌菲是私生女,为何她固执,倔强,不愿显露出哪怕一丁点的悲伤。沪森后悔,他从来没有真正走近过她,生活给了他好多次醒悟的机会,可他优柔寡断没有抓住,而现在的忏悔,对于人生的作用,已微乎其微。

路阳“噔噔噔”的快步下楼,见被训的丫鬟是小红,淑慧扇了她一个巴掌,“死丫头,我放在书房里那块红缎绣凤凰的布料哪去了,是不是被你偷走了?”

小红捂着腮帮,口气强硬,“我没有,我没看见什么布料。”

淑慧又扇了她一个巴掌,“你这是在跟主子说话吗,贱人。”

路阳瞅瞅楼上,打算假装没看见,一走了之。但淑慧叫住了他,“路少爷,这就要走啊?”

路阳只得应道:“是啊,周太太。”他抬眼看了一看小红,小脸蛋被打的浮肿,可怜巴巴的望着他,路阳道:“周太太,这出什么事了?”

淑慧当他是心疼自己,扭着晃到他面前,她的小腹已明显凸出,却仍穿着蝉翼薄纱旗袍,紧紧的勒在胳膊肘和腰间的赘肉上,毫无美感可言。

淑慧道:“丫鬟偷了我的东西。”

路阳道:“什么东西?”

淑慧扬扬眉毛,“一块上好的布料子,被这个贱人偷了去,她也配穿绸缎,也不趴到井边照照自己。”

路阳道:“是,是,少奶奶不要生火,跟一个下人犯气不值得,我去给你再买一块,算是我送给少奶奶的。”

他不等淑慧回答,对小红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跟我去拿布料。”

他朝淑慧作揖,“少奶奶,我走了。”

淑慧撒娇道:“你最近怎么不常来看我,我在这个大宅子里都闷馊了,你上次说带我私奔,我想过了,与其困在周家老死,不如跟你去冒冒险,你开不开心?”

路阳的脸上没有出现淑慧预料中的欣喜若狂,他小声的防备道:“少奶奶同沪森一样,喜欢开我的玩笑,我哪时说过这般混账话,让别人听见了,不得把我拖出去喂狗。”

淑慧皱了皱眉,竟说不出半个字。

路阳朝小红使了个眼色,两人朝大门外走去。

路阳自然不会买了布料就放小红走,带她到华侨饭店厮混了一番,又带她去喝啤酒,吃冰淇淋,把小红的胃口彻底吊了起来,她本来就觉得做丫鬟累,现在享受了外面的花花世界,以后还不是累上加累。

她知道目前对路阳来说,她还是新鲜的,但她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是少奶奶,她矜持着,装着又不能抬高身价,机会转瞬即逝,小红想努力抓住。

她飞了一个媚眼,“你家太太不管着你,任你在外面吃喝嫖赌?”

路阳点上一根烟,把烟圈吐到小红还没消肿的脸蛋上,“她以前倒管我,现在管不了了,她害了痨病,整日躺在床上,半死人了。”

小红心中一喜,急急的问:“生孩子了没?”

路阳摇摇头,“快死的人,生什么孩子,我连她身子都不想碰。”

小红道:“你不想再添一房?”

路阳伸手在她的胸脯上捏了一把,“家里的残花败柳哪有外面的野花香,像我们现在这样多好,谁也管不到。”

小红道:“现在是纳妾的好时机,你正好有冲喜的借口,倘若你这位太太死了,你爹娘再给你续娶一房太太,到时那位太太管着你看着你,你就不自由了。”

路阳揣摩着小红的心思,她这是想给自己当妾?他捋了捋下巴上的短胡须,认为她的主意不错。这个小红,仿佛天生知道如何把男人伺候舒服,她把路阳当作王,她服服帖帖的依顺着,和她在床上时的耳鬓厮磨,肌肤之亲,是令人回味无穷的美事。而淑慧永远不会这样,她抗拒他,嘲笑他,激情过后,只剩干巴巴的疲惫。

一个男人,只想和一个女人产生肉体感情的时候,他不在意她是大家闺秀,还是翠芳苑的头牌,欢心和愉悦才是最终目的,把小红领回家,那还不是每日过神仙般的日子。路阳暗自笑起来,可他想到当初对淑慧一往情深,如今却不大挂念她了,摇了摇头,自己也感觉说不出的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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