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中的空气很潮湿,从深处传来的风也格外阴寒。
刚进来时萧默珩还有些不适,不过少许他也就习惯了这样的黑暗,任由前面的人拉着自己慢慢的往前走。脚下的道路崎岖,都是踩在一块块岩石上,他仔细听周围的回音,这空间似乎十分空旷还有暗河流过。萧默珩心想在这不见天光的黑暗中,他若稍有一步不慎,后果也是难以想象的。但显然,他前面之人对此地的地形状况十分熟悉。
“对不起,刚才不能点灯,怕被秦军发现入口。”
身前的女子吹起火折子点燃了一根蜡烛,照亮了他们身边的一小块空间,不过听刚才传来的声音,这溶洞中远远不止他们二人。
坐下之后,萧默珩才有机会细看这位出手相救的女子,确切来说,应该还是个女孩。她身量小小的却是一身英武的戎装,脸上不见脂粉,一头及腰的长发也只简单的用簪子竖在脑后。烛光摇曳的映在这人脸上,让这年纪尚轻的女孩更多了分如影似幻的灵气。然而萧默珩总感觉,这个女孩的眉眼间,跟那个与自己交手之人有几分相像。
“刚才,多谢出手相救。”当时这女孩连发三箭才分散了陆离的注意力,后来也多亏了她埋伏在暗处放火的同伴,萧默珩才能摆脱那些秦军的纠缠。
女孩满不在意的笑笑,说:“谢什么,倒是我要谢谢你,让我们又多杀了几个秦国人。”
“恕在下斗胆请教,那你们是?”
“告诉你也没关系,我们本来是赵国王宫的侍卫宫人,一个月前奉太后之命躲进了这溶洞里。”
“太后?”
“对,太后。她是个很好心的人,只可惜大王太无能。算了,不说这些没用的事。我姓越,叫姒姜,你呢?”
“在下萧默珩。”
“名字挺一般,倒是你的功夫还挺有一手嘛,我第一次看见别人用琴弦做武器的。”女孩脸上满是天真的笑意,从身后的箱子里取出了纱布和草药来。
萧默珩这才低头,发现那根琴弦还缠在血肉里:“一时情急,倒是污了这赠弦之人。”
“赠弦?琴弦有什么好送的,真搞不懂。”姒姜不理解的摇摇头,靠过来开始给他处理伤口,一边试着轻拉弦身一边对萧默珩说:“虎口这里陷进去很深。你忍一忍,会很疼。”
“嗯,没关系。”
女孩低头,开始放心使力的往外扯着琴弦。虽然伤口很小,但还是切入极深的陷在皮肉里,感觉到萧默珩手指颤动,姒姜一个‘嘶’声的干脆自己呼起痛来:“喂,你缠的圈数还真不少啊!叫你随身不带兵器,看这儿都快切到骨头上了吧。”
萧默珩感觉这女孩应和张良同年,就连那说话的语气也有些相似呢。对他不问明身边也不探寻来意,凭着性子把人救了不说,还这么熟门熟路的给自己疗伤。他边想边看着女孩一脸倔强的神情,突然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我这样女扮男装很奇怪吗?”
萧默珩这才完整的扫了一眼她的装束,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这还不容易!秦国要杀的人,就是我们要救的人。”
伤口已经被包扎好,末处还被女孩独具匠心的绑了一个显眼的蝴蝶结。虽然一身战甲,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还是掩不住这人的孩子心性。可叹她这个年纪,居然也要上战场吗?
“公主殿下。”随声出现的是一个二十左右的青年,本欲开口的他望了一眼萧默珩,继而眼中满是戒备的闭上了嘴。
公主?萧默珩心中一惊,这个女孩,难道是赵国的公主?
“朝云,没关系,这也是自己人。”
“自己人?”青年怀疑的扫视着萧默珩,但看着女孩那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他也不再深究的移开了目光,继续说:“嬴政的车队明天一早就会到达邯郸城郊,他已经让蒙恬提前离队,在三十里开外扎好行营。”
嬴政!这些人难道是要……心中已猜到几分的萧默珩不动声色,仍是一副平静自若。
“蒙恬……行营?难道我们刚才遇到的,就是嬴政派出的先遣部队?但是,既然邯郸已经攻下来了,他为什么不进邯郸城呢?”
青年不屑的一个冷笑:“他有胆进城吗?邯郸还没被清理干净,况且赵嘉公子已经带着部分兵力顺利逃出来了,嬴政是怕自己太早送命吧。”
“朝云,你先带人去探查详细他们驻扎的位置,然后提前做好安排。”
“但是,我们要不要先等公子的消息,然后再做决定?”
女孩摇摇头,有些失望的说:“我们已经等了这么久,公子怕是已经走远了。但这又是接近嬴政的最好机会,也许机会只有这一次我们等不起了。”
“是,公主殿下。”
“请问……”在青年转身之际,萧默珩终于开口:“你们,这是要去刺杀嬴政?”
姒姜双手一拍的笑开了对萧默珩说:“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收回刚才的话。这越姒姜拖人下水的本领……和子房比起来,实在是太差了!
“本来不知道的话还可以放你回去。但是,你现在知道了!没办法,如果你不帮忙,我们就只好……杀人灭口了。”
“好,我帮忙。”连萧默珩自己也难以相信,他居然这么轻易的说出了这句话。
“你想清楚了?这弄不好是要没命的。”
看准了这人没有杀意,萧默珩忍不住打趣道:“不帮现在就会没命,那么,晚一点没命难道不好吗?”
女孩犹豫起来,最后还是摆摆手说:“算了算了,你不想去就呆在这里,不过我会派人看着你的。”
“公主!你这时候还心慈手软。”青年着急的喊了一声。
“强迫别人什么的,这些事我果然做不来。如果我明天回不来,他们自然会放了你。”
“不必了,我去。”
姒姜惊讶的一回头:“你说什么?”
“你不用担心,我是自愿帮你们,就算是报救命之恩。”
萧默珩怎么也没想到,再见之时,自己居然是要去与他相杀。
不知当时是出于怎样的冲动,他就是说了那句话。这一晚过得格外漫长,却没来得及让萧默珩去想对错。沿途而来的悲惨景象一遍一遍在他脑子里回放。
“灭绝人性的畜生!”
“政哥哥?笑话,对着这样的仇人,亏你叫得出口。”
“是嬴政!你的生母陆姬,就是被这个人拿着白绫活活勒死的……那个在赵国被分尸枭首诛灭一族的长安君……他才是你的哥哥……可怜又可笑……你真是可笑之极!”
熟悉的黑暗中,赵姬当晚那凄绝的话声再次清晰。
到底是从什么开始的?是从在大郑宫亲眼目睹他摔死两个孩子的那一晚?是从自己跪在大殿外对他苦苦哀求的那两天?还是青鸾用尽生命哀求自己逃走的那一刻?或者是一路走来,萧默珩终于看清了嬴政的今天。之前他一直不相信嬴政会对他对青鸾做出那样杀伐之事,但现在他却觉得那人人性泯灭,真不是儿时的那个政哥哥了。
军帐中只留了一盏灯,光线昏暗,看不清站着的人都是些什么表情。
西垣往前一步,躬身行礼说:“陛下,卑职今日在邯郸城郊发现了赵国公主的踪迹,她的身边还跟着叛党。”
嬴政怀疑的瞟了他一眼:“赵国公主?”
蒙恬见状赶忙解释道:“听说她本是韩国人,后来被王太后认作了义女。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这位公主骑射俱佳,之前攻城的时候连王贲将军也险些中她一箭。所以在乱党还未剿灭之际,还是请陛下去王翦大人军中。”
“你说是,她要来杀我?”
“为保周全,末将需要及早准备。”
“你是要寡人及早准备逃跑?”嬴政眼风扫过,阴寒的目光让蒙恬顿感不对的退了几步。
“末将知罪。”
嬴政笑得不可一世,他之所以离开自己的亲卫队提早到达邯郸,自然是要设法将这些余孽一网扫尽。
这时的蒙恬好像想明白了什么,壮起胆子问:“那陛下您故意放心出要在三十里开外安营的消息,是要引他们过来?”
“既然想杀我,那寡人那就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大能耐。”
“是,大王英明。但是若您自己以身犯险……”
“寡用得着自己去么?”嬴政朝账边的陆离望了一眼,这还是自己身边唯一一个敢这样和他直视的人,于是嬴政说道:“你去。明天你陆离就是嬴政,就是秦王。”
“大王!”
“陛下!”
西垣和蒙恬同时一惊的呼出声,西垣回头和陆离对视一眼后,本欲开口的他却被蒙恬用眼神制止了。居然要让小离当箭靶子,眼前的这个君王又何曾在乎过他人的性命,甚至对扶苏公子嬴政也不曾真的上心过。
“与其躲躲藏藏,还不如引他们出来全部清理干净。”
“大王英明。”西垣自然不过的随声附和。
“你们二人随寡人藏于中军大帐中。”
“是!”
“蒙将军,”嬴政语声中满是玩味:“若有人冲进账中,你即刻撤下所有的军队。”
西垣再也忍不住的喊道:“大王,您这是何意?”
“怎么?难道你就不想看看,我们大秦的刺客和赵国的刺客,到底最后谁能赢?”
又是这一招!西垣暗暗瞟了嬴政一眼,说:“大王怎么突然有了这兴致?”
“若是陆离输了,也没有呆在寡人身边的价值。”
“卑职明白。”赶在西垣说话之前,陆离立马上前领命。
西苑的心中顿起一丝不平,总有一天,他也要让嬴政尝试这种被他人玩弄的滋味!
“唯有最后活下来的,才是我大秦的刺客。”嬴政满怀期待的笑了笑。他就是要看看,赵国那些失了根基的丧家之犬,到底还有能力走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