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在梦里,他已经经历了生老病死,爱恨别离,但这场似乎有一生那么漫长的梦最后还是醒了,梦醒之后,他又像孤魂野鬼一般在一个漆黑的世界里漂浮了很久。
然后,首先恢复的,是听觉,他可以听到火焰燃烧的霹雳啪啦声,许多人互相大声交谈以及来回活动的喧闹声,声音不太真切,模模糊糊的,像是失帧的老相片,但夹杂在喧闹之中的风声却格外地清晰,他可以听见风轻柔地穿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海浪,清晰地像是发黄的老照片中唯一一抹色彩,风吟像是远古精灵的歌谣,一声声呼唤着他,在呼唤中他的意识渐渐苏醒过来。
随着意识的复苏,他渐渐有了触觉,指尖的皮肤传来了冰凉坚硬的触感,然后整个后背都有了感觉,他自己应该是躺在某种坚硬的岩石上,手指轻轻滑动,感受到粗粝的表面。继而一片黑暗的世界中渐渐有了色彩和光亮,橘红色的火光倒映在眼睑上,视野里一片火红,虽然他的眼皮沉重,但他还是努力地微微睁开眼睛,当拥有了视觉之后,整个身体的知觉便开始飞快地复原。
在他眼睛开始看到景物的瞬间,脑袋就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像是随时都要裂开的胀痛,随后太阳穴开始感到被不停地针扎般的刺痛,口腔、鼻腔、眼眶,五脏六腑都像烧着了一样火辣辣地疼,耳朵中满是飞机起飞一样刺耳的轰鸣。
突如其来的痛苦让他挣扎着试图坐起来,但双臂却像面条一样酸软,骨骼则发出咔咔的声音抗议,手臂只撑住了身体一秒钟,接着他就瘫软地跌了回去,重重摔在岩石上。
“他醒过来了!他醒过来了!”飞机起飞的轰鸣之中,他听到了这个声音,说话的语气中夹杂着惊喜,然后他看到几个人向他跑了过来,他的视线还很模糊,看什么都带着重影,但那几个人明显都带着日耳曼人的特征,衣服的样式也都奇奇怪怪的,有些看上去像是盔甲。
“****!什么情况!”他迷茫地看着这几个人向自己跑来,疑惑的话脱口而出,但话出口的一瞬间,他立刻发现这并不是他熟悉的语调,而是另一种他没有听过的语法发音。
一颗惊雷在他脑海中爆响,压过了所有的声音,包括一直在轰叫的耳鸣,那一刹那,他的精神先是陷入了停滞,然后伴随着脑细胞爆炸的剧痛,回忆如海潮般上涌。
他叫青阳,当然,这不是本名,只是这个化名用的太久了,久得似乎真名已经不再重要了。记忆中他出生于一个大家族,这个家族既没有富可敌国,也不是门庭显赫,只是庞大而悠久,从太爷爷开始,几辈的人都保持联络,而家谱一直绵延到明清。
所以其实他除了每年参加家族成员的庞大聚会外,生活和普通的现代人没什么两样,只是家族里有华夏传承了几千年的国学和武术,因此自幼便文武双修,十几年之后,像普通人一样考上了大学,毕业后,按照父亲的意愿当了兵,再之后退役,成了一个国际雇佣兵。
当然,当雇佣兵绝不是他的本愿,他其实是个温柔善良的文艺青年,绝不是嗜杀、凶悍的人,促使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是那个和他青梅竹马的女孩,那个女孩的死,让他的人生轨迹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逆转。当那天他在雨夜漆黑的小巷里抱着那个女孩的尸体,绝望的仰天嚎啕时,仇恨的火焰就已经将曾经的他烧成了飞灰,他没有回军队报到,而是踏上了蛇头出境的小船。
当然骨子里的性格是抹杀不掉的,所以他在佣兵的圈子里是个异类,但特立独行这种事情,弱鸡就叫傻X,牛逼的就叫个性,托二十余年锻炼的福,青阳绝对是站在那个世界个人巅峰的战士,所以在圈子里,他是深不可测、高不可攀,神秘优雅的告死青阳——因为他的到来,就意味着死讯,如同神话中告死的乌鸦。
再然后,三十多岁的时候结束了佣兵生涯,他成了帮派人物,创建了自己的组织,用十余年积累的人脉,开始了他复仇的布局,但最后,他被人背叛了,被他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其实也说不上是背叛,人家只是不想陪着他一起玩完罢了。
“你早就死了,死在那条小巷的雨夜里,十几年了,你从来没离开过那条雨巷”当那个家伙用匕首刺入他的心脏时,如此说道。
‘等等!’回忆推进到了这里,他忽然感觉到不对劲儿‘按这么说来,我不是已经死了吗?’那闪着寒光的匕首刺入心脏时的冰冷和剧痛的感觉,以及之后身体渐渐麻木、渐渐无力,眼神慢慢涣散、精神慢慢枯萎的感觉袭来,让他不由自主地蜷起了身体。
那这里又是哪里?他痛苦地抬起头,环顾着围着自己的人,地狱吗?他回顾一下自己的一生,血债累累,觉得死后肯定只能是下地狱这条路了,可是为啥地狱里是一帮西方人?难道因为在国外活的久了,华夏的阎王也不愿意收他了?
痛苦的感觉渐渐褪去,眼前的景物清晰起来,但他的视线基本被一张脸完全遮挡住了,杵在他脸前面的一张很年轻的脸,不是那么有棱角,或者说还是个孩子,脸型瘦长,脸颊还算饱满,小麦色的皮肤显得很健康,头发和眼睛都是棕色的,整个人都不是很有特点,没特点到让人觉得有点亲切。
“瑞恩?瑞恩!你醒啦!感觉怎么样?”那人伸出手,扶住他,防止他再次跌坐回。看着他神情中满是真诚的关切,还有那么一点点歉疚,这种神态,就像小时候带着小伙伴玩,却把人领丢了,焦急又害怕。
‘瑞恩?谁呀……’对方肯定是在叫他,可这个名字让他感到茫然,但眼前的面孔却又让他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他眯起眼睛,盯着对方看,仔细观察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然后又挪开了视线,扫视了一周,他看到了高大的树林,参天的乔木,枝叶栉比,有着夏末的苍翠,巨大的树冠笼罩了头顶,只有星星点点的星光透过叶片的缝隙投射下来,远方的篝火闪烁,温暖,但不炽烈。
再怎么看,这里都不像地狱,地狱要是如此美好,那还上个毛的天堂?
再回过头来,看到那张挡住他视线的面孔时,他蠕动了一下嘴巴,喉结颤了颤,一个词汇脱口而出:“巴斯……哥哥……”。
随着这句话叫出口,另一段记忆如打开了豁口的山洪一般汹涌而来,仿佛潮汐,刚才的遗忘,只是一次退潮。
在这段记忆中,他确实叫瑞恩,出生于一个贵族家庭,母亲是一位精灵,在他六岁那年,家庭遭逢巨变,他的父亲派亲信将他秘密送走,投奔亲戚,但亲戚没找到,巧合之下被一个好心的农场主收养。
这个农场主还收养了其他的孩子,巴斯就是其中年纪最大的男孩,所以瑞恩叫他哥哥。在他九岁那年,被招生官看中,入学全大陆最一流的昂柯森魔法学院,成为了一个魔法学徒,他今年十二岁。
而他之所在这里,主要是因为魔法师是个稀少、高贵,但同样烧钱的职业,进入魔法学院学习魔法,在各种途径中又是最烧钱的那种,昂柯森还是所有魔法学院中最昂贵的那几个之一,它的学费即使是一个还算富裕的伯爵想送自己的孩子入学,也要咬好几次牙,跺无数次脚,再为之肉疼好几年,期间这位伯爵大人的子民肯定就有苦头吃了。
即使瑞恩被免除了大部分学费,但光是必须的生活费和材料费,也并非一个普通的农场主家庭可以承受得起的,所以他和巴斯趁着学院放假的时间,接了一单雇佣任务,想挣点外快补贴家用,这单任务是蒙特渥郡的塔玛尔家族委托的,说是领地附近一座废弃城堡中发现了恶魔活动的迹象,要求人探索原因并驱逐恶魔。
废墟就在这片树林里,但他们刚进入树林,就受到了一次袭击,瑞恩被一支箭矢擦中,因为箭矢上附带的恶魔诅咒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