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得知她五一要带国内团时,欢乐地一蹦三尺高,挽住她的胳膊说湖南菜多么多么好吃,湖南妹子多么多么火辣,当场交费办手续,那神速地跟生怕她反悔似得。
在社里跟大家一起忙碌时,时间总过得特别快。当刘芳再次给她电话叮嘱湘西风俗忌讳时,她正要回家收拾行李。师兄还是不太放心,跟考官似得问了她好些个诸如风光典故,名人生平类的问题,拜自幼喜欢历史的功,赵思乐声色并貌地向师兄讲诉那一座座山一条条河背后的故事,师兄甚感欣慰,让她早早回家收拾行李。
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半小时搞定行李后,她就倒在沙发上听VOA。晚饭过后就打车回旅行社,核对人数安排上车,托运安检登机,一切按部就班。不知为何,这一切明明跟从前一样,她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心里空落落地。起飞前,她给鹤翔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好久,久到她都要挂断了,那头才接了起来,声音似乎有些急促紧绷,问她有什么事吗?
怪怪的感觉浮了上来,但她仍是笑道:“没事,就是我马上要去凤凰了。”
“噢去凤凰?你不是说不带国内吗。”那边的气息平稳了一些。
“临时调换的。”广播已经响起了,“要起飞了,我先挂了。”
“嗯注意安全。”
“好,五一....”
“快乐”两字硬生生被卡在喉咙,那头已经迫不及待地传来“嘟嘟”声了。赵思乐愣愣地看着手机,脑子飞速闪过许多疑惑:为什么鹤翔的声音那么紧张?为什么他那么急着挂电话?为什么他听到凤凰时没有一丁点反应?为什么她会如此不安?
凤凰古镇,她心心念念最想跟他去的地方,却总因为他寒暑假实习没能去成。她不想自己去,这便一拖再拖,不过鹤翔答应她等他毕业了就陪她去,可等他真大学毕业时,他又因保研早早去了学校,之后别说去凤凰了,就连见面或者电话里多聊会儿都成了件奢侈的事。
她总想着时光漫长,总有时间去的,只要他记在心上就好。
她以为鹤翔会把这事一直记在心上,原来只是她以为。
强烈的失落冲刷着出行的喜悦,她关了机望着窗外黑乎乎的天空——没有一颗星星,阴沉晦暗如同她现在的心情。莫名地,脑中再次浮现出何晓梦的脸。
“思乐姐,我来了。”凌霜笑嘻嘻地凑上来,“跟谁打电话呢?”
她坐直了腰,笑道:“我..朋友。”
凌霜点头,搭在肩上的小卷毛有弹性地一上一下。赵思乐将先前的不安和难过暂时抛到脑后,伸出手撩撩她的卷发,笑道:“小妹这发型真适合你,超级可爱的。”
“是吗?”她眼睛顿时闪光,“还是思乐姐有眼光,我哥..就是二黄说我像泰迪,前两天更过分居然说我像松狮!”
“噗。”赵思乐没憋住一口笑了出来,“哪有这么可爱的松狮啊。”
“就是嘛。我要是松狮,他也逃不掉,就连思乐姐你…”她忽然打住,打量着她正经说道,“思乐姐你是直发,怎么也不会是松狮向。”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赵思乐没有领悟到这前后文的笑点在哪,傻愣愣地也跟着嘿嘿几声。
机舱内灯都关闭了,飞机缓缓地滑行在轨道上。凌霜自觉地安静下来闭目养神,赵思乐则看向窗外轨道两旁的地灯,它们的光亮范围虽十分有限可当串联在一起时,却足够指明飞机前行的路线,最怕的便是在这漆黑一片中不知去向。
城市的万家灯火渐渐模糊成璀璨的一点,宛如头顶上空的耀眼星星。原谅她的才疏学浅,这等让人屏吸的壮景,她也只能想到李太白的“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层,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若太白在世能借由飞机达到九万里云霄,那浩瀚诗界又该添多少名篇嘉句。
一阵颠簸后,飞机终于平稳下来,空姐推着小车开始发面包饮料。赵思乐看着凌霜面色有点难受,向空姐要了一杯橙汁一杯白水,又从背包里拿出一瓶在香港时买的油,这个油对晕车晕机晕船可立竿见影了。
她在小妹的人中太阳穴耳后都抹了一些,轻轻地推开。一股清透凉快顿时包围了凌小妹,像多了层护甲似得把那些头晕恶心反胃通通隔绝在外。凌小妹一副软妹子的温柔样,乖巧地任由赵思乐给她抹油按摩,眼睛不时地瞟上几眼,嘴角时不时淌出点笑意。
察觉了她在笑,赵思乐好奇问她在笑什么。凌小妹转转眼珠,甜腻腻地说道:“可想让你当我嫂嫂了。”
“你马上就有嫂嫂了呀,你哥哥不是在追她吗?”赵思乐拧上盖子一脸打趣,“还没成功啊?”
“唉我也不知道他这回在干嘛,慢吞吞地一点儿也不像他风格。”凌霜精神大振,“按他以往的节奏,三下五除二就能把那些女孩子搞到手,而且个个都对他爱得死去活来。这次真是逊爆了都几个月了,居然连一点儿进度都没有,我估摸着人家女生压根就瞧不上他吗,就他每天自我感觉良好。”
“乐观也是种品质。”
“他也就只剩这优点了。”凌霜长叹一声,话风忽然跳转,“诶思乐姐,你跟你男朋友怎么样了?他有跟你道歉吗?”
她浅笑道:“还跟以前一样,没有刻意道歉啦。”
“啊?这事儿就这样过去啦?思乐姐你真大度,换做我不闹个天翻地覆让他下跪求饶决不罢休。”
“过去了就算了。”赵思乐淡淡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似得笑意。
凌霜没有接话。黑夜中她看不清凌霜的表情,就以为她睡了,正要闭目同睡,就听凌霜问道:“思乐姐你还喜欢他吗?跟以前一样喜欢吗?”
脑中几乎不带犹豫地蹦出“当然”二字,然而它们却在冲出唇线的一瞬间停滞了。
像是一直行走在大雾中并认为路途本如此的人,忽然被问道“你真的喜欢大雾弥漫吗?”一样,她胸口猛然一惊。没有人会喜欢被大雾弥漫地看不清方向,也没有人喜欢糊涂而混沌地前行,口中的“喜欢”可能更多的是习惯。但这世间种种,不论是以何种方式开场,最终回归的不都是“习惯”吗?
记不清是哪部电影了,男女主角年轻时爱得轰轰烈烈,却在战祸中分散;数年后两人不期而遇,昔日爱火顿时熊熊燃烧,缠*绵难舍难分,但此时他们早已各自成家。是不顾一切追逐昔日爱侣,还是安于天命就此一生?其中曲折她记不清了,总之最后男主角带着家人离开了那座城市,为了她,也为了他,最终两两相忘于江湖。
他们之间没有爱吗?显然不是。
男女主角对各自的妻子、丈夫有那样浓烈的爱吗?她想应该是没有的,那样浓烈的爱一辈子只给得了一个人,然而他们还是选择了各自的家庭。他的妻子很传统,温柔体贴相夫教子;她的丈夫很先进,知书达理幽默风趣。说不出哪里好,也说不出哪里不好,但在漫漫年岁中就是习惯了那个人,她/他在时不会察觉,可当要离开时才会惊觉她/他早在心中播种生根,这或许不是爱,但却足够让他们安定停留。他们那般张扬个性的人,最终都屈服给了社会的责任感和内心深处的习惯,更何况如此平庸的她。
她跟鹤翔的故事很简单,高三时他喜欢上了她,她也喜欢他,高考结束后他们就顺理成章在一起了。她至今记得他“告白”的那个夜晚,同学们都在包间里唱歌,他走到她身边在她耳边轻声说“出去走走吧”;沿着夏风习习的街道,他们一直沉默地走着,走到两人都口渴腿酸时鹤翔才开口说去买水,谁知他俩都没带钱包。两人对视着哈哈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她的手就被鹤翔紧紧握住了。
没有深情款款的告白,也没有鲜花和蜡烛,两人近乎默契地就走到一起了,之后便是长达五年的异地恋。第一年的时候她常跑北京,两人生活费的一大半都捐给了铁道部;第二年她学业忙就很少去北京;第三年她上半年忙实习下半年忙论文更没空,等她正儿八经工作后两人见面次数就更少了,尤其在他读研后,两人连通话时间都一再压缩。
她曾抱怨过却惹得鹤翔大发雷霆,责备她不体谅他的忙碌和压力,不体谅他是个男人还是个研究生。他说如果现在不抓紧时间做项目提升自己,将来毕业就进不了好公司,他丢不起那个人。那时候鹤翔正为了一个项目焦头烂额,起初她不以为然还是像以前那样一天给他两三个电话,在鹤翔一次次忙碌地应付中,她渐渐累了,竭力克制自己不给他打电话,等他想起她。一周又一周地过了,他也没主动给她打电话。
那段时间,她常常拽着被子盯着天花板到凌晨一两点,觉得自己像是被全世界抛弃的人。脸上洋溢着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心里却早就腐朽地不成样子。直到看了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她的世界才豁然开朗,她不再被患得患失困扰,即便没有爱情,她还有亲人,有朋友,有自己爱好的一切。她学会了随缘,也做好了随时被分手的准备。可这世上的事就是那么奇怪,你越是在意就越得不到,就像手心的沙子你越想抓紧却越留不住;偏偏是等你看淡一切随遇而安时,掌心的沙子不再流失了,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