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衍举着满手血污,直觉现在这个情况有些不对劲,呆呆地站在原地,正想着哪里不对,就听前面方天朔面向众人,声色严肃威慑,他抬眼扫视了众人一边,寒声道:“如今国难当头,外有敌寇,内有奸党,皇上乃是一国之主,其存在关乎国运变化,如今伤重,若是此消息泄露,必将引来更大的危机,所以我等待会儿入城绝不能露出半分伤感担忧之色,将圣上的行辕缓缓带至将军府,路上绝不能够让任何人察觉到圣上的一丝异样。尔等即为我定国兵将,便是皇上的臣下,今日之事若是尔等其中有一人走漏风声,本都尉决不轻饶!别忘了,你们的亲人好友也都是定国子民,即便不是为了你们自己,也要好好想想自己子孙后代将来的前程!”说道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方天朔一改先前的磅礴气势,语气阴森冷酷,已经是近乎威胁的样子了。
陆衍这才明白他是不想让定帝伤重的消息传出去,所以打算秘密遮掩其回城,若是定帝侥幸活了下来倒还好,可就定帝如今的情形看来,这时候若是他们还故作无事的样子慢慢悠悠地回城,定帝的伤势根本就来不及医治,那他们的做法简直就与谋杀圣上无异。
思及此,陆衍握紧了拳头,想要开口阻止,却见早已有人早她一步出来,陆衍看去,正是当时跟定帝一起被璟国士兵带走的茵妃秦漓瑾,只见她将成德往身后一推,大声呵斥方天朔道:“缓缓回城?都尉难道没有看到圣上的伤势已经十分严重了吗?这个时候都尉竟然下这样的命令,你这与谋逆有何区别?”
面对秦漓瑾的大声责问,方天朔心里大为烦躁,可现在时机不对,他也没那么多时机同她理论,只冷声劝道:“娘娘还是少说这样的话为妙,臣这么做也是为了圣上龙体着想,若是圣上龙体有何不测,首当其冲受苦的全是我定国子民,臣即为定国将领,自然最先考虑的是定国的百姓,如今天下形势如何,想必娘娘比臣清楚得多,娘娘与臣在此理论又有何用,还不如抓紧时间将圣上送回将军府才是紧要之事!”说着方天朔冷冷看了一眼秦漓瑾,随即转过身去不再理会。
秦漓瑾被他一通言论逼得无话可说,站在原地生气,眼看着冀州城门缓缓打开,方天朔坐在马上,面带微笑,大有得胜归来的样子,秦漓瑾越想越是生气,可她心里也极为清楚,现在的定国早已国不是国,君不是君,这冀州城里极有可能还藏了一只猛虎,以定帝现在的威望根本不足以与之相较,更不用说成德这个名分未定的皇子。眼下若是他们不服从于他们的指挥,那他们就如同刚出了狼窝又进了虎穴的羔羊,在这冀州城里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悄无声息地宰割。
思及此,秦漓瑾不觉喉头发苦,眼泪在眼眶中不停打着转,可她终究没有让它流下来,一旁士兵请她上马,被她一把挥开,狠狠瞪了他一眼,秦漓瑾转身便上了安置定帝的马车,一挥车帘便将里面的情况遮掩了个干干净净。
陆衍将手上的血污在衣角擦了个干净,说实话自刚才方天朔下令之后,她便看清楚了现在的形势,她于定帝并没有多少认识,更谈不上尊敬,毕竟在她眼中,定帝还是当初那个暗恋继母、抛妻弃子、玩弄他人感情的昏君形象,相比起来韦如集的形象都要比他好上许多,可她现在唯一担心的是成德,原本在她的设想里是救出成德之后带着他逃往其它地方先躲上几年,等到局势稳定一些之后再另做打算,可如今他们跟赤鳞骑的人搅和在了一起,那救成德就不再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了。
眼下定帝成了这样,多半是要丢了性命的了,方天朔敢下这样的命令绝非是他一个人能够做主的,在他的背后必然还有人在撑着,此人既然敢下这样的命令,自然是对帝位有了野心,定帝死后成德就成了唯一的继承人,虽说那人不遗余力地派兵救出定帝等人,但并不表示他是真心希望他们能回来的,定帝重伤将死,成德就成了最后的绊脚石,那人难道还会大发慈悲放过他吗?
刚才陆衍还觉来到这冀州城是件极好的事情,可现在看来也未必是福。心中满是无奈,可陆衍却也不得不骑上战马随军入城,时甚先前说过让她无论如何都不要入城,可现在只怕她就是想反悔都来不及了吧,眼看着队伍一点一点往冀州城进去,陆衍也慢慢看清楚了里面的形势。
这冀州城远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其面积大约有浔州城的两倍还不止,其中布局也不似其它城池分内外城池,而是设了一座主城与三座子城,如今战乱原本住在城外的村民都逃难至此,分别被安置在东西两座子城,而北侧子城则是储存粮草等一应供给的地方,这三座子城都有专人主持,至于中央主城则是韦如集所治理,其余三城管辖官也都听命于他。
其实说白了这冀州城就是他韦如集一人的天下,陆衍一路从城门往主城方向走去,沿街都是出来迎接战士凯旋的百姓,众人都在为这场以少胜多的战事而欢呼赞颂,主城街道上更是张灯结彩,彩花飞扬。原以为因为如今局势紧张,冀州百姓多少也会受此波及,可如今看来,这冀州城在韦如集的治理之下甚是太平,治下的百姓甚至都还正常生活,全然没有一丝因战事而忧心的样子,如此必然是跟韦如集得当的治理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这般想着,陆衍心中的忧心反倒不觉又加重了许多,她一路见百姓对方天朔等人拥戴至极,却没有半个人提及圣上如何,可见在这冀州城里韦如集的势力有多大,他在百姓中的声望有多显赫,定帝若是这次没能撑过去,一命呜呼,剩下一个没名没分的皇子还有一个早已被废的娘娘,成德他们在这里的处境可想而知。虽说成德手里还有赤鳞骑这张牌,可陆衍总觉得这赤鳞骑里也透着一丝古怪的气息,也不知是否是自己多心了,但对于成德她始终还是报以极大的担忧。
如此想来,这冀州城也不如在璟国军营里来的好,同样危机四伏,但在秦九遥那里若是小心提防着兴许还有希望,可在这里,陆衍他们连一点主动权都没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反倒是比之前更加危险了。
在心里无奈叹气,走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陆衍他们总算走到了将军府。望着将军府前一众官员,陆衍这才想起来,定帝回城,作为臣子韦如集他们竟然没有到城门口去迎接,这样的做法未免太说不过去了,这韦如集分明是不将定帝放在眼里。
这般想着,陆衍他们已经走到了将军府门口,先前营救的部队早已在入城之后便先行回营去了,剩下的几人,除了方天朔与他的部下以外就只剩下救人的他们五人,高御他们是要向住在将军府里的军师汇报情况的,而陆衍则是来见赤鳞骑军师的,她的事情必须要向那位军师问个清楚,所以自然也要跟过来。不过即便是她不想来,只怕都不行,她先前曾投降于璟国,如今又重新回来,她的身份难免惹人怀疑,韦如集心思深沉,用人极为谨慎,要不是她有赤鳞骑的军师做靠山,只怕她连冀州的城门都看不到就要被人在护城河边宰了。
虽说她现在是救了定国皇帝,但以她以前的作为,她依旧是戴罪之身,进了冀州城自然要来守将这里亲自领罪了。
走到将军府跟前,陆衍等人便下了马来,另有下人将战马带走,陆衍跟在众人身后向站在门前的各位大人行礼,方天朔走到当前一人身边小声说了几句,那人背着手思虑片刻,略点了点头,挥退方天朔之后便疾步走到马车前做出毕恭毕敬的模样,跪下高声三呼万岁,而后又连连磕了几个响头方才停下,再抬头时已经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只听他道:“老臣该死!是老臣无用,才致使圣上蒙羞受辱,老臣该死啊!”说着又开始在车前咚咚咚地磕起了头。
陆衍在一旁看得真切,这当先之人正是冀州守将韦如集,只见此衣着朴素,面相周正可亲,皮肤因常年操练变得十分黝黑,剑眉阔正,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奸猾之辈,可刚才方天朔在他耳边俯语,必然已经把定帝的情形告诉了他,他却还在众人面前演这样一场戏,摆明了是在拖延时间,看来这人真的是不可貌相。
韦如集哭了一段时间仍是不见停,陆衍甚至都担心定帝已经在里面咽气了,左右看看,赤鳞骑的几人虽都皱眉,可没有一人出声,看来也是那这个韦如集没有什么办法。正担心着,只听马车里传来秦漓瑾的声音。
只听她道:“韦将军不必如此自责,圣上舟车劳顿,甚是疲倦,韦将军何不先请圣上入府,再作细谈,大庭广众之下,韦将军这般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