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仪音亦是大惊失色,她离薛静仪近,慌忙伸手扶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往下倒去。这么一来,薛静仪全身的重量全压在了公仪音单薄的肩头上,让她有些架不住,脚步踉跄了一下。
秦默见状,眉头一皱出声唤道,“荆彦!”
荆彦会意,忙上前搭了把手,从公仪音手中接过薛静仪绵软的身体,目色沉重,面有叹意。
“荆彦,你先送薛家女郎回房歇着。”秦默沉声吩咐。
荆彦点点头,事态紧急,也顾不上避嫌,打横一把抱起薛静仪朝外走去。“我也一起。”萧染忙焦急道,小跑几步到了荆彦前面给他带起路来。
“秦寺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薛氏终于回了神,大声尖叫道,“是不是常楹那个贱人为了私吞我薛府的家财所以下此毒手?!”
“是啊!秦寺卿,你可一定要给我们一个交代!”孙志远也跟着大声嚷嚷道,一双眼睛贼眉鼠眼滴溜溜转动着,一看便是在打什么馊主意。
秦默冷冷扫他们一眼,目光冰凉,“常夫人承认下毒毒害了薛公,现已服毒自杀。”
“就这样?!”薛氏一怔,显然对其秦默这个简短的解释很不满意,“动机呢?”
秦默的气息愈发冷了起来,“此事涉及到皇族重要秘闻,闲杂人等无权知晓其中内情。另外,今日之事若外泄一句,以从犯论处!”
薛氏吓了一跳,双目圆睁,“皇族秘闻?!”她狐疑地打量了秦默几眼,满脸不信任道,“秦寺卿,你可别拿这些空架子来吓唬我……”
“不信你就试试看!”秦默冷冷抛下一句话,尔后转身吩咐一旁的衙役,“送薛夫人和孙家郎君回房!”
薛氏仍是将信将疑,脚步一动刚要上前再问个明白。却只听见“刷”一声,身边衙役拔剑出鞘,锃亮的剑身寒芒一闪,让她眼前蓦地一刺,赶忙用手一挡吓得闭上了眼。
她唬了一大跳,连连退后几步,好不容易稳定了心神吗,深吸口气看向那拔剑的衙役堆出笑意道,“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衙役收回剑,亦是语声冷淡,拱手一请,“薛夫人,请吧。”
薛氏恨恨瞪了秦默一眼,嘴里嘟囔着咒骂了几句,不情不愿地同孙志远一道离开了院子。
她和孙志远一走,院子里除了当值的衙役,便只剩下秦默、公仪音和秦肃三人。
秦肃眸光微沉,定定地盯着秦默,唇角勾起的笑容带了一丝似有若无的讥讽,“老九,皇室秘闻……这秘闻,我也不能知晓是吗?”
秦默回望过去,唇微勾,“五兄若是感兴趣,跟你说清楚也无妨。”
秦肃双唇一抿,“薛公待我有恩,如今他死的这般不明不白,我心中亦是有愧。老九若是方便,还请同我讲个明白。”
“不知五兄可有耳闻,当年南齐刚建国之时,曾有一件灭族大案。”秦默缓缓开了口,将当年高氏被灭的真相言简意赅说了出来。
“那件事,其实我亦有所知晓。薛公这些年一直因这件事而于心不安。只是当时的情况下,若薛公不按先主的意思去做,被灭族的,怕就是薛氏一族了。”他说完这话,似乎突然想起一旁的公仪音,眉眼微动,眸中闪过一丝沉色。
见他看向自己,公仪音微微扯了扯唇角,示意自己没有放在心上。
秦肃这才收回目光,语声慨叹,“只是……薛公待夫人的心意,我们都看在眼里,夫人怎么能……怎么能如此狠心……”
公仪音与常夫人结识在先,虽然并未认识多久,但常夫人的纠结和苦楚她都看在眼底,听到秦肃语带埋怨之色,忍不住为常夫人说起话来。
“夫人也有夫人的苦衷。高氏满门被灭,只有仅剩的几个家仆和她逃了出来。如此血海深仇背负在她身上,她这些年亦不好过。很何况,陡然之间知晓自己一直以为的良人竟然是杀害自己全族的帮凶,这种事情,落在谁身上也不好受。夫人虽然感念薛公对她的好,却也不能罔顾这三百多号人的冤魂。”她眸光闪动,紧紧凝视着秦肃,面上是无比认真的神色。
秦肃亦沉然凝视着她,眼中笼着沉沉雾气,看不出心中所想,只是唇边一缕单薄的笑意。
公仪音被他这般用这种看不透的神色瞧着,不由起了些恼意,眼波轻轻一流转,接着道,“夫人做出这个决定,自然也是万般无奈。她自知愧对薛公对她的好,所以才自杀以谢罪,临死前,她喃喃道,她与薛公,是在错的时间遇到了错的人,如果有来世,她希望薛公不要再遇到她。”
秦肃忽然皱了眉,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公仪音方才所说的话,“在错的时间遇到错的人……”,心里觉得这话十分熟悉。仔细一想,忽而眉头一挑,眉眼间露出一抹浓重的疑色。
见秦肃面有异色,秦默拿眼看向秦肃,淡淡开了口,“五兄可是想到了什么?”
秦肃蹙着眉头,神情有些恍惚,良久才抬了眼看向秦默,眼中有了一丝震惊的神色。
公仪音不由好奇,秦肃的性子亦是沉稳,面上像来都跟冰山似的,很少有鲜明起伏的表情,不知何事竟让他露出这般惊奇的面色来?
“我怀疑……薛公生前已经知道了常夫人的身世。”秦肃缓缓道。
“你说什么?”听罢这话,公仪音亦是一惊,瞪大了双眸道,眼中雾气缭绕,“秦五郎为何这么说?”
“那日我来薛府赴宴,薛公曾对我说过一句话,若是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一定要好好把握。当时我还很诧异,薛公明明与夫人琴瑟和鸣,感情甚好,为何言语神情间会流露出那般茫然心痛的情绪来。现在想想,极有可能当时薛公已经知道了常夫人的身份,也知道常夫人要对自己下手。他心中一直为了当年之事耿耿于怀,也许……亦想趁此机会谢罪罢了。”秦肃语气深沉,目光看向虚无的远方,眼中满是唏嘘和慨叹。
公仪音被秦肃这一通推测震撼到无以言表,久久未能回神。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薛公因为当年之事而心中有愧,甘愿死在常夫人手中。而常夫人,背负着情感而道义的煎熬,在杀掉薛公替族人报仇之后其实已经心如死灰,若不是薛静仪,早就自杀而去了。如今个中隐情暴露,她无颜再面对薛静仪,遂追随薛公而去。
公仪音长长叹一口气。
初秋的天气,已有些些许萧瑟之意。微风一拂,树上泛黄的树叶打个转落了下来,如折翼的鸟儿,更平添几抹萧索。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常夫人临终前念的那首诗。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这首诗是前朝大诗人李太白所作,其实前面还有几句话: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如今,在这样凄风冷冷的秋日再细细读来,愈发觉得周身凉意四起。
想到这,她愈发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又是长长叹一口气,眉目低垂,神情烦忧。
问世间情为何物啊。
若是没有这些旧年积恨,薛公和常夫人一定会是一对幸福的夫妻。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秦默和秦肃亦是哑然,不知想到了何事,皆是眸色沉郁。
良久,秦肃才喑哑开了口,“静仪乃薛公遗孤,老九,希望你在同主上汇报之时,能向主上说说静仪的难处。她如今孤身一人,又有那心怀不轨之人对薛府家财虎视眈眈,若没有强硬的后盾,很容易被人欺负了去。我会多来薛府看看,能护则护,只是静仪毕竟是未婚女郎,我若来得太频繁了,于静仪的名声也不好。老九,你可能帮我这个忙?”
秦默点头道,“薛家女郎如今艰难的境地我也明白,我会像主上说明的,五兄放心。”
公仪音清冷开口道,“秦五郎放心罢。常夫人临死前,亦托我照顾静仪,我定会常常来府中看她的。”
秦肃定定凝视着她,沉吟片刻,方才点头道,“如此,便麻烦殿下了。”
公仪音眉尖儿一蹙,清冷道,“秦五郎不必客气,静仪也是我的朋友。”她如今一看到秦默,便会想到安帝乱点鸳鸯谱的事情。想来安帝这几日便会找机会探探秦肃的口风了,为了让秦肃拒绝,公仪音特意装出一副冷冰冰的口吻,好让秦肃对自己没什么好印象。只要秦肃拒绝了父皇,父皇就不会老拿这件事说事了。
不过……以秦肃那样冷若冰霜的性子,估计也不会对她感兴趣。
公仪音瞥一眼秦肃暗沉如墨的脸色,微微定了几分心神。
想了想,开口道,“静仪那里也该醒来了。她这会定是难以接受这事实,我去劝劝她。”说着,朝秦默和秦肃颔首示意一下,带着阿灵阿素往薛静仪的房间去了。
秦默点头应了,目送着公仪音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重重叠翠之中。收回目光时,幽凉的眼神在秦肃面上不经意一顿,眸中落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走了一会,薛静仪的院子快到了。
原本脚步匆匆的公仪音却蓦地放慢了脚步,眉头皱成个结,亮如点漆的眸中笼着深深的黑雾,看上去十分苦恼。
“殿下……可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同薛家女郎说?”阿素和阿灵方才并未听到详细的案件推测经过,但以阿素的聪明伶俐,细细一想怕也猜到了缘由,故而轻声开口问道。
公仪音目光暗沉,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幽幽的目光看向已出现在视线中的薛静仪房间,心中五味杂陈。
是啊,她该如何向静仪开口?
呆呆在原地立了一会,公仪音才沉重地提了脚步,朝薛静仪的房间走去。
门口立着两名垂首恭肃的女婢,见公仪音过来,忙福身行了一礼。
“你们女郎可醒过来了?”
女婢对视一眼,满目忧色地点了点头。
公仪音叹口气,抬步跨进了房门。
薛静仪身边的女婢采星听得动静走了出来,眼睛亦有红肿之色,见是公仪音,忙行了礼,掀起帘子请公仪音入了内间。
公仪音定了定神,跟随采星走了进去。
一进房中,眼神一扫,便看到半躺在床榻上目光呆滞的薛静仪,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面色苍白如雪,没有一丝血色。
见公仪音进来,她呆呆地抬起头看一眼,眼中不起任何波澜。
恍若心如死灰。
公仪音被她眼底灰白的颓色给吓了一跳,忙急行几步走到床榻旁坐下,握住薛静仪的手小心唤了一声,“静仪。”
薛静仪没有任何反应。
公仪音看一眼旁边的萧染,萧染秀眉紧蹙,无奈道,“静仪自从方才醒来之后,就一直是呆愣愣的模样,跟她说什么也没有回应。”
公仪音心中慨叹,紧了紧握住薛静仪的手,柔声道,“静仪,我是无忧。”
薛静仪依旧没有回应,连睫羽都不曾抖动一下,被公仪音握住的手如同冰块一般寒意冻人。
公仪音想了想,一狠心道,“静仪,你想知道真相吗?”
薛静仪僵硬冰冷的手指终于动了动,眼中有一簇极为微弱的火光跳跃一瞬。良久,才缓缓抬眼看向公仪音,语声沉郁地开了口,“你说吧。”
她的声音沙哑难听,不复往日的清脆悦耳,显然是日夜哭泣把嗓子给哭坏了。
公仪音愈发觉得心疼,想了想,斟酌着开了口,“静仪,薛公的毒,的确是常夫人下的。”听了这一句话,公仪音感到自己掌心里握住的薛静仪的手蓦然一紧,她一看,看见她长长的指甲掐入掌心,渗出一丝血迹来。
公仪音慌忙掰开她的手,紧紧握住不让她再做傻事。
“但是常夫人亦是有苦衷的。”公仪音叹一口气,将当年高氏灭族之真相缓缓道来,再说到常夫人的纠结痛苦,说到薛逸海自愿死在常夫人手中。
因要想着温和的措辞,尽力不刺激到薛静仪本就脆弱的神经,公仪音不得不绞尽脑汁。一番解释下来,早已汗流浃背。
“事情的真想就是这样了。”终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同薛静仪讲清楚了,公仪音长长吐尽心中浊气,面带忧色地看回薛静仪。
“我知道了。”薛静仪沉默良久,终于冷冷地吐出四个字。
见她仍无法释怀,公仪音唇一张刚要再劝,薛静仪的眼眸终于动了动,清冷的目光朝她射来,“无忧,你不必再多说,我知道你是她的好朋友。但你有没有想过,她如今对我而言,也是弑父的仇人,我不管她有多少苦衷,我还是没有办法原谅她。”
薛静仪面上的神情冷静得近乎僵硬,只有说到“她”时,眼神才有一丝细微的波动。
公仪音哑然。
薛静仪说得没错,对于常夫人而言,薛逸海当年即使有苦衷,但也没法抹杀他就是杀害高氏一族的帮凶。而对于薛静仪而言,也正是如此,不过常夫人有多少苦楚和不得已,不管她从前对薛静仪是如何掏心掏肺,她最终还是杀了薛逸海。对薛静仪而言,再多曾经的好,再多的身不由己,也抹灭不了常夫人是她杀父仇人的事实。
公仪音很能理解薛静仪,只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难免有些唏嘘。
一旁的萧染见气氛有些尴尬,出声缓和道,“静仪,逝者已逝,希望你能节哀顺变。我和无忧都是你的朋友,无忧方才所言,也是不想你沉浸在仇恨之中无法自拔。”
薛静仪点点头,语气缓和了几许,“我知道。”
萧染微微叹口气,“你先好好休息吧,我们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看你。”
薛静仪淡淡“嗯”了一声,吩咐采月和采星替她送客。
公仪音起身,脚步刚要迈出,想起一事,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静仪,如今这偌大的薛府就你一个主子,薛氏和孙志远一定会趁机作乱。秦九郎暂时派人看住了他们俩,但等此案彻底结束,这些衙役还是会被撤回去的。我知道你如今悲痛欲绝,但是府中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处理,我希望你能尽快振作起来。”
她定定地凝视着薛静仪,玉白的脸庞上落满细碎光芒,面伤除了满满的关怀,再无其他神色,一双秋水般的眸中熠熠生辉。
或许现在就说这些对薛静仪来说有些残忍,但形势不等人。此等情况下,没有人能帮到她,她必须尽快成长起来,否则只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薛静仪垂首沉吟不语,片刻,终于缓缓抬头看向她。
她轻启苍白的唇瓣,朝公仪音重重吐出了两个字,“谢谢!”这看似平常却重逾千斤的“谢谢”二字,说明她心中对公仪音已再无芥蒂。
薛静仪不是不明是非之人,虽然与公仪音的立场有些不同,但心底明白,公仪音说得这些话都是为她好。若不是把她当朋友,公仪音又何至于对她推心置腹。
见薛静仪的面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眼中总算恢复了一丝身材,露出坚毅的神色。
公仪音这才定了心,朝薛静仪浅浅一下,与萧染一道出了薛静仪的房间。
出了房门,萧染担忧地看一眼身后,抿了抿唇道,“无忧,你说静仪,真的能走出来么?”
公仪音幽幽叹一口气,“她必须走出来,否则,旁人也帮不了她。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多来看看她了。”
“嗯。”萧染重重点了点头。
“你今日也是偷偷出来的吧。”见萧染又是孤身一人,公仪音秀眉一挑便猜出了缘由。
萧染不好意思地笑笑,“若是被父亲母亲知晓了,一定又会盘问一大通。所以我索性就懒得说了。”
“那你还是快快回去吧。”
“好,那我走了。”萧染出来久了,恐家中瞒不住,也不推辞,朝她挥挥手道别,又叮嘱道,“你若来看静仪,记得派人去同我偷偷说一声啊,我也来。”
公仪音笑着应了,目送着萧染的身影匆匆离去。
眼见着她的身影渐渐化作黑点,公仪音收回目光,呆呆立在原地,眸间一抹沉色。秦默此刻定然还在薛逸海和常夫人的院中善后,再者,父皇那里还等着他通禀,他这会一定很忙。
想到这,本来想立刻冲上去质问他的勇气顷刻间又烟消云散。
幽幽叹了口气,抬起沉重的步伐朝府门处走去,
罢了,还是先回府吧。至于秦默与王家婚约一事……她抬起头看向远方的风景,那里,树叶青黄相接,被风轻轻一拂,发出簌簌的声响。
忽然,她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中,不由呼吸一紧,慌忙垂下头。心里头在盘算着是假装没看见赶紧溜走,还是站在原地等他过来。
还未等公仪音纠结出个结果来,秦默凉淡的声音就在耳边响了起来,“阿音,你在这里做什么?”
公仪音没有抬头,视线紧紧定在自己的脚尖之上,硬邦邦道,“我准备回府了。”
耳边陷入安静得有些诡异的沉默中,公仪音看见自己鞋尖上缀着的莹润东珠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明亮而迷离,让她的思绪亦有一瞬间的恍惚。
良久,她才听到秦默的声音传来,却只有简简单单一个字,“好。”
公仪音忽然一阵怒气上涌,气呼呼地抬眼看向秦默。心里头颇有些委屈,我可以对你冷淡,但你对我这副不冷不热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嘴一张刚要开口质问,却见秦默已看向远方,淡淡道,“我送送你吧。”
不知为何,已经涌到嘴边的质问的话语突然之间就说不出来了。她忽然有些胆怯,若是……若是问出这话,她和秦默再也回不到从前了该怎么办?
心中患得患失,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了攥衣襟,心里纠结不已。
“有一件事,我想你应该要知道。”走了一小段,秦默终于沉沉开了口。
公仪音高悬的心蓦地一沉。
难道秦默要向他坦白与王家的婚约之事了?一想到这,心中愈发紧张起来,蓦地停住脚步,抬眼朝秦默看去,眼中又是期待又是害怕。看了秦默半晌才愣愣道,“什……什么事%……?”
秦默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公仪音一瞬,目光在她近在咫尺的面容上微微打了个转,方才开口道,“当年高氏灭族时逃出的高氏子弟,也许不只常夫人一个。”
“什么?!”
公仪音本在惴惴不安地等着秦默坦白,突然听到这样一个重磅消息,神色一僵,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当年还有人逃脱?是谁……?”
“我的探子打探到,当年,高氏主母其实育有一儿一女。高氏被灭族前,高府突然起火,高氏主母的一子一女被发现烧死在了房中,世人都只当他二人已死。现在想来,当时房中的应该只是替身,真正的那两名嫡子嫡女,应该是听到风声视线逃走了。”秦默凝视着她缓缓道来。
“如果常夫人便是当年的高氏嫡女,那么也就是说,还有一名高氏嫡子流落在外?”公仪音瞠目结舌道。
秦默点点头,“如今流落在外的,是常夫人的阿弟。只是不知道这名高氏嫡子如今身在何处,当年常夫人又是怎么与他失散的。”
“难怪!”公仪音突然眼神一亮,询问似的看向秦默,“常夫人说,当年她高氏被灭族时,她不过十三岁,她的阿弟,是不是只有十一岁左右。”
“你怎么知道?”秦默略有诧异。
“你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与常夫人相识的情景吗?”
秦默点头,“自然是记得。”
“我当时就在纳闷,不过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乞儿,为什么常夫人看着他的目光异常温柔。现在想想,那名乞儿也正是十来岁的年纪,常夫人应该是透过这名乞儿,想起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弟弟。”她喃喃道。
想了想,又有了新的猜测,“你说,常夫人同薛公一直没有孩子的缘故,是不是就是因为她这个阿弟?”
秦默微微蹙了眉头,“为何?”
“你想啊,长姐如母。当年常夫人与这个嫡子一同逃出,一路上两人相依为命,常夫人与她阿弟的情感定然十分深厚。这些年,常夫人一定在不遗余力地寻找她阿弟的下落,只可惜一直没有音信。高家唯一的血脉没有找到,常夫人不想自己分心,所以才迟迟没要孩子。”
秦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语带赞同之意,“你这么分析,倒是很有道理。”
公仪音淡淡“嗯”了一声,清澈如许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异色,“现在想想,常夫人这么聪慧的女子,怎么会被徽娘那么拙劣的把戏得手?我猜……或许当时,她是刻意喝下那杯加了毒的茶水的。”
秦默“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往下说。徐徐的微风吹得庭中树影婆娑,起伏的光影投射在面前的公仪音精致洁白的面上,看着她这般微微到来,秦默觉得自己心头有一股温热的血气涌过。
“你想,徽娘出现在隐园本就奇怪,以常夫人的聪敏,她定然发现了什么不妥,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喝下了那杯毒茶,我猜,可能有两个原因。”她伸出一根手指在秦默眼前一晃,“第一个原因是,她要把自己伪装成受害者的身份。常夫人和薛公先后中毒,众人只当有人欲对薛府下手,没有人会想到常夫人才是投毒之人。至于第二个原因……”
她目色闪了闪,犹豫了片刻才道,“也许,当时的常夫人,存了一丝假戏真做的心思。”
秦默很快明白了公仪音的意思,目光灼灼地看着公仪音,“你是说,当时常夫人心里对于该不该向薛公下毒其实很犹豫,想着万一自己真因此中毒身亡,也算是上天对她的一种惩戒么?”
公仪音点头,睨秦默一眼,看见他面上那熟悉的柔和神情时,眼睫一刺,慌忙垂下眼帘,淡淡“嗯”了一声。
秦默也没有出声,但公仪音能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面上。眼见着离府门口还有一段路,公仪音只得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又找起了别的话题。
“你的情报网是不是很厉害?”
秦默微微勾唇,不过一想到公仪音低着头看不见,很快又收回笑容,温润道,“阿音如何得知?”
“萼族的神秘纹身,高氏逃脱的嫡子嫡女,这些消息,一定都是费尽心思掩藏起来的讯息,你却能在短短时日内打听得到,足见你这张铺开的情报网,当然势力不小。”
秦默轻笑,“阿音说是,那便是吧。”
一听那这种敷衍的态度,公仪音就气不打一处来,又想起没能问出口的与王家婚约一事,当下心中更恼,抬眼狠狠瞪她一眼,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后头远远跟着的阿灵阿素意见,忙慌慌张张地跟了上去。心中不禁泛起嘀咕,方才殿下与九郎相谈甚欢,只当两人已经和好了,怎么一会功夫殿下似乎又生气了?
她们疑惑地看一眼秦默,脚下加快,跟上了公仪音的步伐。
公仪音走得急,宽大袖口卷起一阵清风,扬起秦默鬓边发丝。他看着她气匆匆离去的身影,无奈一笑,眼中落满宠溺的光芒。
他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公仪音出了府,忽然出声唤道,“子箫。”一身黑衣的子箫如鬼魅般出现在秦默面前。
“郎君。”
“速去璇玑楼,让子琴查一查,重华帝姬这两日都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他清冷吩咐,目光澈亮似雪。
“是。”子箫抱拳应下,一个旋身,很快又消失不见。
秦默舒一口气,转身离开。
没过多久,他的身影也匆匆出了府,神色沉然上了车,低声吩咐驭车的莫子笙道,“去宫里。”
公仪音回到帝姬府时,申时刚过,刺眼的阳光渐渐淡了下去,偶尔会有清风吹拂,带起一院淡淡花草香。
奔波了大半天,公仪音早已汗流浃背,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她换上件更为轻薄的家常服饰,坐在凌霄花架下的秋千上发起呆来。
“殿下,吃点水果吧。”阿灵端着湃好的葡萄过来,看一眼公仪音面上淡淡的神色,欢快开口道。
公仪音看一眼她手中端着的水晶盘,紫黑色的葡萄颗颗圆润饱满,还带着晶莹剔透的水珠,看着着实让人有些嘴馋。
她信手捏起一颗,轻轻剥了皮放入嘴中,眼神缥缈地落在秋千架上缠绕的绿色藤蔓上,恍恍惚惚摸不透心中在想什么。
“殿下……您在想什么?”见公仪音又陷入沉思中,阿灵微微有些急色。方才阿素同她说,殿下与秦九郎一定还未和好,她还不信,眼下见殿下这幅魂不守舍的模样,这才相信阿素说的是真的。
“没什么。”公仪音幽幽叹口气,看一眼阿灵,“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阿灵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公仪音的话却被恰好走出房间的阿素听见,忙上前一步应了,拖着阿灵离开了。
黄昏的暮色渐渐降临,整个天空,都被一种瑰丽的橙色笼罩住。少了炽烈阳光的照射,这样傍晚时分,微风轻拂,倒别有一番滋味。
公仪音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秋千,心中千回百转。
本以为重生一世,她早已有了无畏的勇气。到最后才发现,原来只要是事关秦默,她还是会忍不住患得患失。
只是……这事这么拖着也终究不是办法。趁着薛公的案子已告一段落,等这几日找个机会约秦默出来问清楚吧。否则以自己的性子,这件事一直如大石头一般压心底,总归不是长久之地。
主意打定,公仪音心中轻松些许,长长吐尽心中浊气,刚要起身回房,突然听得空中有些微诡异的风声传来。
她目色一凛,朝声音发源地看去,眸色一冷,厉声喝道,“什么人?”
不料下一刻,却怔在了原地。
她不可置信地眨了眨长长的睫羽,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浅浅微笑的人,惊诧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默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院中?帝姬府守卫重重,他是怎么进来的?
“我猜你现在一定不想见我,为了避免吃闭门羹,只好先斩后奏了。”
听到秦默说中自己的心思,公仪音目色一沉,转过身不看他,声音中带着赌气的意味,“你既然知道,还来自讨没趣做什么?”
秦默轻笑一声,低低的笑意在公仪音耳畔浅浅漾开,让她刚刚才静下来的心池又起了真真涟漪。
“阿音不想见我,可我想见阿音啊。”
若是换了从前,公仪音定会感到心里甜滋滋的。可这会一想到他一边同自己说着情话,另一边却同其他世家女郎有婚约,顿时气愤不过,转身狠狠瞪他一眼,冷冷嘲讽道,“风华高洁的秦九郎何时也做起这梁上君子来了?”
秦默也不恼,依旧挂着浅浅笑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公仪音脸色一垮,“秦九郎怕是搞错了吧,你的淑女不在这里,现在正在那遥远的琅琊郡!”
秦默唇瓣的清浅笑意忽然消弭于无形,他定定凝视着公仪音,正当公仪音被他看得七上八下之际,忽然见他唇边绽放出一抹灿然的笑意。
那笑意,带了一丝释然,带了一丝宠溺,倒让公仪音愈发狐疑起来。
她面色愈发沉郁起来,小嘴一张刚要说话,秦默清朗的声音却接着响了起来,“阿音,你果然知道了。”
公仪音嘲讽地嗤一声,“怎么?若我不知道,秦九郎还打算瞒我到何时?!”
秦默无奈地抿了抿唇,“阿音,我并不是有意要瞒你的。”说罢,就想来拉公仪音的手。
“是么?”公仪音冷笑一声,侧身避过,“莫不是婚约这么大的事,素来记忆力超群的秦九郎也会忘?”
“我本想将这事自行解决,并不想惹得你徒增烦恼。只是现在看来,有些人似乎见不得你我好!”秦默淡淡说着,眸间突然闪过一抹幽暗的厉色。
公仪音起了几分疑。听他这意思,莫不是怀疑王泓从中挑拨。这么一想,顿时生了几分怒气,“你同王韵有婚约本就事实,难道你还要怪他人挑拨离间?!秦默,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看着秦默精致得挑不出一丝瑕疵的面容,不知为何,胸中有一丝莫名的怒气骤然生起。她想起对秦默的两世痴念,想起自己为了追他而做的种种傻事,一时之间为自己觉得有些不值,脑子一热,有些话未经过大脑便吼了出来。
“罢了!你我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算不是王韵,也会有下一个谢韵萧韵!趁着现在一切还来得及挽回,你继续做你那云端之巅的风流士族,我继续做我清闲富贵的重华帝姬。秦默,你好自为之!”
说罢,痛苦地闭上双眸,转身欲走。
不想,手却被人一把拽住,紧接着,身子一璇,落入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中。闻着鼻端熟悉的幽幽寒竹香,她感到秦默低了头,在她耳边用一种低沉得近乎醉人的嗓音喃喃道。
“阿音,我的世界,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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