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是梦吗(1 / 1)

我还没睡醒,便被萨梅的叫声惊得翻身而起,刚好撞到帐篷角落里挂着的灯笼,疼得我直吸凉气。萨梅趴在我面前,指着我脚上红彤彤的喜鞋道:“这是什么?公主,你这么快就妥协了?花朵嬷嬷总是要比杜管家有办法的!”

花朵嬷嬷正是阿妈指派给我的那两个嬷嬷,一花一朵顺溜极了,可二人的性格却称不上这名儿。

“废话!”我捂着撞到的头,“这可不是一般的绣花鞋,花朵嬷嬷哪里有得起!她们只会把我逼得变成一个走不动路,说不动话,喝不了水,吃不了东西的怪物。”

“那这是什么?”萨梅想把喜鞋从我脚上褪去,却被我一把推开,宝贝似的三下五除二就脱下来抱在怀里:“这个不许碰,这可是新娘子才能穿的喜鞋。”

“你丢了七珠金铃,就换了这么一双破鞋子啊,”萨梅气愤道,“公主,你忘了我教过你中原人很狡猾必须得防吗?”

一提起七珠金铃,我就在萨梅面前矮了半截说不出话来,声音立马低了八倍:“我说过几遍了,我会找回来的。”

萨梅不相信地瞪我一眼,转身出去了。

天还没亮,缀满了残星的天边刚翻过白肚皮。我睡不着,搬了两个高凳支在墙边,迎着晨曦爬到墙头,似乎有一瞬间看到墙外的柳树桠上坐着一个人,定睛看去才知是幻觉。他疯了不成,天还不亮跑来这里坐着。我自嘲地笑笑,却突然被身后一记粗大无情的话震得差点从高凳上掉下去。

“大小姐怎能作出如此动作,要是夫人知道了,会生气的!”

“就算我不爬上来,她也要生气,她总是在生气,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说,你们的夫人什么时候笑过?天天顶着一张冰块脸,像谁欠了她钱似的。”我撅着嘴昂着头瞪着刚从外面进来的花朵嬷嬷,她二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话。

“不会不会,再走几遍,你就走这三个来回我怎么就懂呢。”我翘着二郎腿,喝着酥油茶,手里还拿着一块马奶糕。

蹬着高底旗鞋的花嬷嬷只好又甩着手帕绕着院子走了一圈,朵嬷嬷静静地站在我身旁,像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这绣花鞋就够我受的了,还来‘花盆底鞋’这么一出,我哼哼唧唧地嚷着“好难”,脑子里全是怎样偷溜出府才能不让阿妈抓到。我得去找莘夕啊,他醉在秦府,秦诺肯定知道他是何许人,就算不知道他的身份,也该知道他的行踪吧!我狠狠地咽了口茶,不是我非得找他,而是七珠金铃丢不得呀,我也是被逼无奈。

我在脑子里前后上下地思忖了一遍,把自己说服地妥妥的。

其实对付花朵嬷嬷这种人和对付杜自芳是一样的,相比下来她们二花还比较好糊弄,好歹杜自芳也是个管家,众仆之首,跟他斗费了我不少精力。可是要背着花朵嬷嬷偷溜出府,只需一记“狸猫换太子”便可成功。

我蹬着那双大红喜鞋翻墙越壁的时候,萨梅这只“狸猫”正躺在我那硕大的金丝楠木床上吃马奶糕,她几百个不愿意,迫于我的淫威不得不服。

凭着记忆,我沿着大街小巷慢慢寻去。

我一直都认为京城里最美的是房子,无论华丽与否,大小不一,在斑驳的光影之下,家家户户的外墙都沾染了历史的风尘,渗着湿气的石壁见证了太多人来人往,生离死别。在朝阳暮霞的倒影之下,黑瓦白墙日夜呻吟,诉说着难以忘却的昨日今朝。

我初到京城,连东南西北都还分不清,那天他又拉着我乱跑一气,如何能在错综复杂的胡同里找一处不起眼的府邸呢?所以脚心都走疼了,还是没有找到那条胡同,我茫然地站在大街中央,不禁怀疑起难道只是一场梦。

那首汉人的诗写的好,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竟然在街头转角处瞥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那不正是那晚说大话抱着坛子要与我拼酒的大汉吗!?他满脸络腮胡须,眼睛大如铜铃,身材壮硕如山,在人群中鹤立鸡群。

我不顾脚心疼,极其快乐地追了上去,他既然出现在秦府的婚宴上,那便是秦府的客人,好不容易抓到一点线索,说不定就能顺藤摸瓜,揪出莘夕。

大汉酒量不行,走起路来却毫不含糊,他目不斜视地快速迈着步子,仿佛知道我在追他似的三下五除二就将我甩得远远的。刚钻进一条小巷,我的前方便没了他的踪迹,我累得直喘气,抬眼一看,却发现秦府的红漆大门就在巷口对面的胡同边上!

这就叫“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一路小跑着贴到紧闭的大门上,喜滋滋地就着门把上的铜环把门敲得哐啷作响。

四周只余飒飒作响的风吹树动,安静得一点儿也不像京城,前日婚礼的热闹好似一场梦般归于了沉寂。我美滋滋地想,若是见到那位大汉,得好好谢谢他,否则哪里会阴差阳错地找到这儿。

可是漫长的等待快磨光了我的耐心,我走来走去,坐立不安,没可能啊,前日刚办了婚宴的秦家大院,没可能连个仆人也不在家吧。趴在门缝里往里看,萧瑟的天井空无一人。我焦躁地用手捶门,依旧了无生息,倒引来不少路人侧目。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一辆运货的马车正好停在了院门口,两个车夫坐在前面,后车厢是空着的。

我好奇地看着他们,他们也好奇地看着我,其中一人下了马车去敲门,我激动地跑上前去:“你们是秦家的人吗?”

那人摇摇头,上下看我一眼:“姑娘有事吗?”

仿佛一盆凉水从头泼到脚,浇灭了刚刚燃起的希望,我没好气道:“别敲了,没人在家。”

那人又看了我几眼:“姑娘是什么人?”

“关你什么事?”我瞪着他。

他皱了皱眉头,刚想说什么,门却突然“吱吱呀呀”地打开了一条缝。我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本公主站在这儿敲了一个时辰都不开,他这么胡乱拍几下,门竟然开了!

没等我挤上前去,那人先就朝着打开的门缝嘀嘀咕咕了几句,还对着我指手画脚,一个硕大的身影便“嚯”地从门里挤了出来,令人惊讶万分的是,出来这人竟是刚才街上那位面熟的大汉。

他狐疑地看着我,满脸凶相,劈头就问:“你是何人?要做什么?”

我眨巴着眼睛,一时反应不过来,结结巴巴道:“我找前几天成亲的秦公子。”

他眯起眼睛,从上到下扫视我一遍,冷哼道:“这儿没有什么秦公子,你找错地方了。”说着便朝身后那两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进去。

看着那两个人一前一后从门缝里钻了进去,我着急了,也试图跟着前去看个究竟,却被大汉一把推开,他的力气甚是大,将我推得趔趄几步,差点跌到地上。我火冒三丈,大声吼道:“就是这儿,我不会认错的。你酒量不行,倒是有本事欺负我这个小女子。”

大汉瞪圆了眼睛,“是你!?”然后突然咽了咽口水,一副说错话的模样。他砸吧砸吧嘴,朝我装模作样地挥挥拳头:“你要是再不走,我给你几分颜色看看。”便“啾”地一下溜进了门里边,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门。

我吃了个闭门羹,气得勃然大怒:“有本事别跑啊,不是要给我颜色看吗?我看你是给我红色看呢?还是绿色看?”

红色大门纹丝不动,里面更是一片静寂。我回头一看,就连刚才那辆空马车也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倒是路人接二连三地驻足盯着我看,好奇地围起了半个圈子。

我气急败坏,这件事愈发蹊跷起来了,仿佛成亲那天的事只有我一个人记得,秦家大院,秦公子,董姑娘,还有莘夕,他们全是活生生存在过的人,可现在却一丝痕迹都不剩下。没理由的,我不相信。我喃喃自语怔忪了半晌,突然想到我不是唯一一个见过这些人的,杜自芳也见过,便提起脚就往回跑。

回谦府的路上又迷了路,所以到的时候天已经快黑透了,几缕橘红色的晚霞挂在天边,显得凄凄凉凉。

府门大开着,华灯已上,杜自芳在院里焦躁地来回踱步,两边站着几个捧着灯笼的仆从。

我气都没喘,直接冲到杜自芳面前,连珠炮似的问道:“杜自芳,那晚你也看见了吧?秦府的喜宴,秦公子,不对不对,你去的时候秦公子已经走了,但那位公子你肯定看见了,是不是?”

杜自芳看见是我,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眉间的皱纹疏散开来,“大小姐,您跑到哪里去了?”

“你别管”,我急道:“总之,你回答我你看到没有?”

从正对着院子的花厅里传出阿妈冷冷的声音:“他不会回答你看没看到,因为这个不重要,也没有必要。”

我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刚才竟然没有注意到灯火通明的花厅正首坐着阿妈,身上披着厚厚的貂毛大衣,颈间还围着淡绿色的围脖,身旁站着几个伺候她的嬷嬷丫鬟,她捧着手炉,目光如炬地看着我。而穿着我衣服的萨梅,正跪在花厅中央,回过头来看着我,嘴巴悄悄地一张一合,似乎在说:“完了,这回完了。”

“你去哪儿了?”阿妈厉声斥责,“竟然和你的丫头串通一气,无视我的警告私逃出府,你有没有抬头看看天,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作为一位大家闺秀,这个时辰还在外面的大街上浪荡,成何体统……”

我从最初的惊讶中缓过神来,竟然真的抬头望了望银黑色的天空,“我又不是为了玩才出去的,我是……”

她厉声打断我:“还敢狡辩!”

我急道:“你得听我把话说完呀,阿尼就总是听我把话说完,我……”

站在我身旁的杜自芳悄悄地扯了扯我的衣袖,没让我把话说下去。

阿妈站起身来:“我不是你阿尼,你阿尼教不会你的东西,我得把你教会。你有重任在身……你……”她没有继续说下去,顿了顿,“如果你不学会这些,在这个京城里,将会生存不下去。”

夜已深了,我蜷着腿坐在帐篷口,怔怔地看着摆放在面前的喜鞋。他曾说,这是只能在卧房里穿的鞋,可是我却穿它在外面跑了一整天,乳白色的鞋底彻头彻尾地脏了,任萨梅如何擦洗也弄不干净。深沉的夜空中斑驳地点缀着几颗零落的星星,月牙细得让人心疼,似一块玲珑剔透的玉儿,一碰就会碎。

说真的,自从来到这里,我有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我就像一只撞入了雁群的老鹰,百般不合群,万般不舒适。阿妈的话中有话,让我一头雾水,我追问她什么是重任在身的意思,可她却“逃”一般离开了花厅,甚至忘记了惩罚我。

“啧啧啧”一道黑影挡在我的视线前,萨梅端着一碗白稠浆糊,拿着一支毛笔,准备把浆糊刷在鞋底上。“我就不相信这样都遮不掉!”

“梅儿,你说我是不是生病了?”我歪着头喃喃道:“为什么一整个大院的人会在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难不成是我的幻觉?”

萨梅鄙夷地看我一眼:“我就知道你肯定在外面有事儿,否则怎么会平白无故穿这种不伦不类的东西。”说着晃了晃手里的喜鞋。

我如醍醐灌顶般猛然醒悟过来。就算那晚的人,酒,甚至月光都是假的,但这双鞋子可是真真正正存在的,杜自芳不帮我证实不要紧,只要有了这双鞋子,那晚的点点滴滴都绝不是幻觉。

萨梅边低头刷鞋子,边低声轻吟,慢慢哼起歌来:“天蓝云美湖水清,我的家儿在拉萨,多吉帕姆护佑我,唐拉纳木措捧着我,日间马儿铃铛响,夜里星星同歌舞,那火啊……那水……要数世间最美最美,拉萨当先无人说不。”

我迫不及待地摸出那只刻着我族图腾的鹰哨。站在院中,开始甩手中的鹰哨,越甩越快,渐渐地,鹰哨发出空灵的声音,不响但传得很远,那是森林和河流喘息的鼻音。

没过多久,一抹黑影跃到墙头,电光火石间已落到我面前,单手行了大礼。

恰骨伊是和硕特的鹰王,是阿尼坐下最得力的鹰首,翻墙越壁、跟踪盯梢样样精通。只是传承猎鹰一贯的规矩,从不以真面目示人。阿尼派他暗中保护我的事,只有我和萨梅知道,连阿妈都被蒙在鼓里。

我背着手走来走去,“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在京城的南边有一条巷子叫潘家胡同,胡同里有一户门头没挂牌子的大院。大前日那户人家刚办过喜事,可如今却搬得空无一人,让我好生奇怪,你去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以的话再找出那户人家搬到哪里去了。”

恰骨伊二话没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留下惊地下巴都要掉下来的萨梅。“公主,你竟然让鹰王去打听别人搬家的事儿?”

我没空听她叨叨,满意地回房了。萨梅却不依不饶:“那天晚上你究竟上哪去了?到底要什么时候才告诉我……”

天已转亮,花朵嬷嬷在外面敲门的时候恰骨伊还是没有回来,我绕着桌子不停地转圈,萨梅已经问了好几次要不要开门,我急躁地摇摇头,再等等。

她们消停了一会儿,反而变得更加急躁起来,已经开始抬高声音叫大小姐,我生怕再让阿妈听了去,只会把事情闹大。

正踌躇间,恰骨伊已在我面前。

生生不息的天地间,万物瞬息万变。在这白驹过隙,波谲云诡的岁月长河里,要做些什么,才能让世事不改,人心不变?这不是贪婪,只是害怕,昨日还一同畅饮欢笑的人,却突然间如晨露般消失不见。这让我多多少少感到无处安放的失落。

秦家彻底从京城消失了,没人知道他们的去处,就连那夜的喜事,也只有少数人表示确实听到过锣鼓鞭炮声,但不清楚内情。大屋一直都在,闲置多年,没人清楚大屋的主人是谁。那晚宾客挤满了大院,喜婆洒了大半条街的糖果,怎会没人知道?我真想捂着脑袋大叫几声。

“七月,跟着我。”阿妈扶着她的贴身丫鬟素心转过身来,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她穿着一袭淡蓝色洒碎花的旗装,踩着金线云纹绣的月白色高底旗鞋,肩上笼着花锦披肩,如意襟上绣着粉色的桃花。挽高了头髻,坠着一根金色的步摇。

她把我送到马车前便止步了,我奇怪道:“您不去吗?”

她摇摇头:“杜自芳会送你过去,到了皇上那里,要记得花朵嬷嬷教习的礼节,不要乱说话。”

我把抱怨声咽进肚里,早知道你不去,我也不想去,原本想见的皇上想吃的糖葫芦驴打滚都被一场突然消失的婚礼搅得失去了所有的兴致。

路上杜自芳告诉我,虽然阿妈是先太皇太后钦封的外姓格格,和皇上是义兄妹,但却已经十八年没进过宫了。

我抬头看着眼前金碧辉煌的红墙黄瓦、殿宇楼台,高低错落间一瓦一柱都雕梁画栋,置身其中,深觉自身渺小。展眼望去,高高伫立的大殿上挂着一块烫金牌子“乾清宫”,分别用汉文和满文写成,门口的台阶和门廊是用大理石和汉白玉镶嵌而成,用手触摸,冰凉入心。什么样的人才会住在这个用金银财宝铺就而成的宫苑之中?这里虽然宛如仙境,散发着不可僭越的高贵,却也透着渗人心骨的神秘。我只觉得这儿阴冷得很,似处处都拒人于千里之外,甚至站在两旁的禁卫军都仿佛是石头变成的,个个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微不可察。

我的倒影隐射在泛着微光的汉白玉地板上,就像融入了这个冰冷的异界里。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皇城将布衣百姓隔断在宫门之外,也将多少宫闱中人的希望和自由断送。我站在这座宫城的正中央,一时间心摇神离,有些怯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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