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报纸上金允珠对于少帅和少帅夫人的访谈,便白纸黑字的登上了头版。
在这篇报道里,通篇都对这位少帅夫人充满了溢美之词。在她笔下,这位曾经的公主殿下,新嫁做人妇的少帅夫人,赫然是一位开明,聪慧,平易近人,同时兼具东方传统美德却又善于接受西方先进思想的女子。金允珠甚至是用一种十分羡慕的语调,说起了少帅夫妇当日的“夫唱妇随”留给她的深刻印象,她以一种有别于男性新闻工作者的感性态度,表达了她对这位女子的欣赏和对他们婚姻前程的看好。似乎在她眼中,这对夫妻就是代表了华夏未来先进与进步的曙光。
瞿凝手里持着今日早上刚刚新鲜出炉,油墨味道都还未散的报纸,嘴角忍不住的微微一弯:媒体一直都是政府的喉舌,后世尚且如此,又诳论如今?
何况金允珠所代表的国民日报,要在京都舆论之中占据主导地位,她发出的文章,又怎么可能不经过唐少帅的审阅?
而这篇通篇充斥着溢美之词的报道,似乎内中还藏着更深更远的意味……在她看来,倒更像是在那个男子的审阅后才通过的情书了。
所以她的嘴唇不由自主的上翘,从一早上开始,心情就十分的美好。
借着这股东风,瞿凝旋即开始向那天来参加了他们西式婚宴的外国来宾们,一一的发出了她亲手撰写的宴会请柬。
法国公使夫人,就是在这天中午,接到了仆人送上来的这一封精美请帖。
正在阳光下饮着下午茶的公使夫人爱丽丝漫不经心的接过了请柬,她的眼眸在上头轻轻一扫,便轻“噫”了一声,脸上露出了几分惊讶的神色:请柬上头用的并不是这时代人喜欢的代表热闹喜庆和身份的正红色,相反的是极其素淡的水墨画黑白色底子,在请柬的正面,还有一圈黑色的蕾丝点缀,又在上方用深黑色的缎带打了个可爱的蝴蝶结。
整一个风格,是十分素淡的中西结合---出乎意料的和谐,但同时又兼具了东方的那种神秘感。简单一个请柬,竟让人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了那送请柬来的主人。
蕾丝的边框十分精致,比公使夫人身上穿着的白色蕾丝宫装裙更加阵脚细密,那是一种贵族式的不动声色的精美。公使夫人不由的伸出手去拨弄了一下那个可爱的蝴蝶结,丝缎的柔滑触感,让她想起了她参观过的那场奢华的婚礼,和婚礼上那位娇小美丽的新娘,如今回想起来,那新娘的肌肤也是这样如丝如缎的顺滑,她的保养……难道是有什么东方的贵族式的秘方吧?
毕竟,那些华夏皇族,据说每一顿要用六十几道主食,三十几种茶点,一百多道佳肴,有些皇族特殊的秘方,也不奇怪呢。
光是想想那流水一般的菜肴,爱丽丝就觉得自己的唇间开始分泌唾液了。
她又低了低头看了看她自己已经有了不少皱纹的皮肤和手臂上密密麻麻生长着的体毛---对美丽的向往,对她这个年纪的女人来说就更是无法拒绝的诱惑了。再想起那位据说会英文,读过进化论,虽然身居宫中,精通中国贵族式的优雅,但据说同样十分了解西方的新任少帅夫人---或许,那位华夏公主会愿意和她交流一些保养方面的问题?而不是……对她的礼仪做派指指点点,暗中不屑?
爱丽丝以前并不喜欢去参加那些中国人的party。虽然中国美食很好吃,很多时候好吃的能让她把舌头都一起吞下去,但繁复的根本记不住的用餐规矩,还有根本用不惯的,很多时候让她恨不得上手去抓导致根本吃不了多少的餐具,频频被相劝据说还不能拒绝的灌酒,还有那些腐朽的不会洋文让她根本没有共鸣只能埋头苦吃的中国人,都让她宁可在家里拿刀叉自己独个儿吃改良过味道的中国菜,也懒得出门去参加那些原汁原味的,中国人做主的饮宴。
但或许……
本已经到口的拒绝被吞了下去,爱丽丝看了一眼请柬内部显然是手写的英文花体字,最后再瞟了一眼和上头字迹如出一辙,显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也代表了邀请者诚挚态度的签名:标准的英文NingQu几个字,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对躬身等着她回应的仆役吩咐:“去拿一份回帖来。”
***
答应会前来的宾客数量几乎占了十之八九,几乎是除了时间有冲突的,其他人都一口答应了,这一点,并没有出乎瞿凝的意料之外。
有那一场西式婚宴打底,有这一份报纸的鼓吹在前,再加上她的身份帮助,想必那一些外国人,都会期待她的首次party的。
她不会让他们失望。毕竟,这些在各自国内有爵位,有人脉,有地位有钱还有闲的夫人们,也就代表了她的目标客户群。想要推广青花瓷,进而推广更多如今被他们拒之门外的土特产品,赠送试用品是下策,铺天盖地的广告是中策,创造一种让她们上赶着来求的氛围,那才是上策。
可如今摆在她面前的却还有一个问题:她手头,实在缺一个人。
素琴看着她微微蹙紧的眉头,便善解人意的问道:“少夫人,您可是为宴会的事情发愁么?”
她筹备宴会的事情在身边人来说,一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瞿凝将手里答应前来的回帖放在了桌上,轻叹一口气:“素琴,你去把少帅的贴身小厮叫过来。”
唐终平日里不用侍女,就连家里给他配的小厮,或许是因着军人作风喜欢自己打理生活起居的关系,他也很少带在身边。
素琴很快的答应着去了,将这位叫做徐锦的小厮唤了过来。
这位眉目乖顺清秀的小厮在瞿凝面前俯首帖耳,许是有过唐少帅的警告,对她完全是代之以最高规格的主母之礼:“少夫人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小的便是。”
“你是京城土生土长的么?对京城的大小事情,知道多少?”瞿凝也没客气,直接便询问他了。
她和素琴他们虽也是京城土生土长,但和这些素日里在外头跑的男人们不一样,他们对整个京城除了皇宫之外的人事几乎是两眼一抹黑,就算是要了解,怕也非一日之功。
徐锦本是十分谨慎的脸上立时露出了自信的笑容,他点头回答:“别的小的不敢夸口,可若问起京城风物,或者最近有什么大小事件发生,这些事儿啊,问小的,那您就找对人了呢。”
瞿凝被他点头哈腰的姿态逗得微微一笑,仿佛漫不经心的感叹了一句:“没看出来,你倒是个八卦的。”唐少帅的性子竟会容忍这么一个小厮在身边伺候?
“嗨,可不是少夫人想的那样,”瞧着她被逗笑了,徐锦赶忙凑趣的解释道,“只不过少帅长在军中,在家里的时候又素来不带着下人,咱们的时间也就经常是空着的,小的自不能多嘴,那也就只能多看多听了。”
瞿凝又是一笑:这徐锦的话倒说的十分巧妙,“不能多嘴”四个字,便是对她赤.裸裸的投诚啊。
如今他既然识时务,她便也不客气,直直问道:“那好,如今我还真有一桩事要问你。”
瞿凝稍稍一顿,敛了脸上的笑,肃然问他:“你可知道,京城里可有,会洋文,会来事儿,长的漂亮又能让人赏心悦目的女人?嗯,关键是,这样一个女人,身份还不能太高……”
这事儿和她的计划紧密相关,只这么一个人,却不好找。
她自己的身份,决定了她虽然完全吻合这些要求,但她无法长期的把时间花在她的计划上,毕竟既已成婚,在这个时代里,总是免不了要相夫教子打理后宅的,于是,为了未来着想,提早找这么一个人,也就眼看着提上了日程,几乎可以说是迫在眉睫了。
徐锦倒是没让她失望。
他略略思索片刻,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正张了张口,却又皱起了眉头,仿佛是中间有什么为难一般。
瞿凝立马察觉,追问:“有这么一个合适的人,对不对?”
徐锦张了张口,瞧着她眉目之间的急迫,受不住一般的低了头:“不敢瞒骗少夫人,小的的确知道有那么一个女子符合您的要求,但这个人合不合适……小的却不敢说了。”
知道其中另有蹊跷,瞿凝微微一笑:“你且说出来让我自己判断吧。”
“是。”有了她这么一句话,徐锦便流畅的开口说道,“我说的这位,名唤做曹淑琴,又有个花名,叫做赛金花。”
这“赛金花”三字一出,一旁边的侍女们就立时黑了脸,素琴甚至立时上前一步就要呵斥,只被宝琴不动声色的按住了手这才作罢。
赛金花,一听这花名便是女姬的名字,除了爷们去消遣的八大胡同那种地方,又哪里出的了这样的名号?
徐锦小心的瞟了一眼瞿凝,将她神色不动只凝眸静听,这才壮着胆子说了下去:“这位赛金花,说起来也是个奇女子。她未嫁时就十分有名,乃是当时的苏州花魁。后来,这位花魁娘子被当时已经官居二品的徐大人赎了身,做了徐大人的如夫人,而徐大人呢,就是后来皇帝任命,出使葡萄牙的公使大人。这位如夫人,当时也恰逢其会,跟着徐公子一起出过洋,据说啊,这位当时去了一年便学会了洋文,还十分长袖善舞,在当地的饮宴里,很受葡萄牙贵族们的欢迎,一直是那些贵女们的座上宾呢。”
“倒是有些意思。”瞿凝点了点头:“但我恍惚记得,徐公使似乎早几年就去世了?”
官居二品的徐公使,当然年纪已经不轻了,当年既是“一树梨花压海棠”,老夫少妻的搭配,那么他撒手人寰之后,这位曾经的“如夫人”,怕是重又继续沦落风尘,倚门卖笑了吧?否则,又何有今日的赛金花?
果不其然,徐锦点了点头:“徐公使早几年过了身,他一死,他的夫人和赛金花积怨已久,还没等他下葬,就将这位赛金花重新卖去了八大胡同,这位赛金花倒也光棍,直接挂出了公使如夫人的牌子,很快的就红透了半边天,不瞒您说啊,她这牌子一挂出来,想着要尝尝公使夫人味道的男人就……”徐锦眉飞色舞,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也太糙了,竟是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外倒了,这才戛然住了嘴,脸上登时现出了几分尴尬。
瞿凝笑着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对素琴一笑道:“赏。”
素琴会意的把银票塞在徐锦手里,徐锦千恩万谢的退下之后,瞿凝这才兴味盎然的挑了挑眉:“赛金花吗……我倒是有意思,要见一见她呢。你们说,若是以少帅的名义约她来一晤,她会欣然前来么?”
宝琴苦了脸:唐少帅可是出了名的讨厌花边绯闻,少夫人您这么败坏他的名声,小心晚上少帅回来……
两个侍女面面相觑,只这一刻,谁也不敢阻拦明显来了兴趣的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