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谦果然没有食言,安然将白泽带了回去。
白泽一夜未眠,虽然崔谦说的话都很匪夷所思,但他内心居然是愿意相信的。如果没有这一次又一次的死而复生,他一定会对此不屑一顾的吧?
崔谦是修士,那么他的神奇之处也算是得到了解释,但自己又算什么呢?他十分清楚自己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在此之前,他甚至听都未曾听说过修士的存在。
那么为什么他不会死?
虽然依旧许多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但有一点白泽是可以肯定的,崔谦并没有否认是他们扶持了叶家和季瑾,也没有否认他们对季玹的刺杀。他们一直试图杀死季玹,但是因为一些原因,不能直接动手,只能通过一些人来暗杀。
白泽会有这种猜测是因为他认为,崔谦所展现的力量,仅仅是修士的冰山一角,一定还拥有更多他所不知道的奇异之处,但他们却不直接拿来对付季玹,又是为什么?
解决了一个问题,但更多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假设他们有一个修士门派或者组织,崔谦又是他们口中的“少主”,那他一定知道更多的事情。
想要活捉崔谦是很难的事,但让季玹有所警惕却不难。
白泽并没有犹豫,就作出了决定。他确实是怨恨季玹的冷漠无情,但他更不愿意看这群视人类如蝼蚁的修士,成为这天下的幕后主宰。
至少季玹会是个好皇帝。
就算他不爱季玹了,但这些人他看起来更不顺眼。说起来,他最开始不就是死在他们的暗算之下么?
如此也算是报仇了。
又过了几天,白泽发现崔谦确实没有监视他,他所居住的院落也一如往常,更没有阻止他外出。崔谦似乎完全不在乎他是否会泄密,要么是根本不害怕,要么就是笃定他不会告诉季玹。
白泽知道这极有可能是陷阱,但他还是在崔谦不在的时候,偷偷让人送了一封信给张稀。
他能做的并不多,只要让季玹知道该知道的东西就够了,剩下的已不在他操心的范畴。况且以季玹的谨慎,必定不会亲自出现,只要季玹不来,崔谦再多的算计,也都是枉然!
送出那封信,白泽就开始为脱身做准备了,为了不被波及,他不能再留在崔谦这里。只要暂时躲开,等季玹的人来到,也许还可以趁乱出城。
这天白泽吃过晚饭,对伺候的小厮道:“我出去一趟,可能会晚点回来。你就不用等我了。”
他说完就准备出门。小厮并没有察觉他的异样,白泽一身轻装,什么都没有带,没有人知道他准备一去不回。
一路十分顺利,白泽走到院门口,却刚好碰到崔谦回来,顿时一口气提了上来,但脸色却不变,“你回来了。”白泽对崔谦点点头。
崔谦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他一眼,笑:“你要去哪儿?”
“散步。”白泽说。
“哦。”崔谦笑了笑,没有多问,与他擦身而过进了院子。
白泽在原地停顿了不到一秒钟,就继续抬步往外走,直到走了很远,确定不会被崔谦发现,才发觉背后都汗湿了。
刚才遇到崔谦的时候,他差点就以为自己走不了了,谁知崔谦却轻而易举的放过了他。
那瞬间,他觉得崔谦也许是看透了。但想想又摇了摇头,崔谦如果知道他的打算,怎么可能就这样放他走?
白泽寻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当天夜里,京城起了一场大火。
……………………………
没有人知道那起火的院子,是崔谦名下的别院。但是白泽知道。
季玹的动作还是很快的,但据说当晚仍有一伙匪盗杀出了城门,尚未抓捕归案。想必崔谦还是逃掉了。但是京城并未传出对崔家不利的传言,想必是季玹压了下来。
那天之后,京城的戒严也消失了。
大家都说皇上要抓的要犯那天夜里趁乱逃了,所以才取消了戒严。京城又恢复了风平浪静。
白泽在一家客栈住了几天,才施施然的出了城。
几天后,距离京城数十里外的一个小镇,白泽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呼吸着不同的空气,来到陌生的地方,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是谁。
白泽只茫然了片刻,随即笑了。小时候,他为了生存而生存,后来,他为了季玹而活,那么现在,也到了为自己而活的时候了。
他仔细想了想,才从记忆深处,找出自己当初的梦想来。
无非就是不愁吃不愁穿,在一个风景秀丽四季如春的地方,过着悠闲的日子罢了。谁能想到他白泽,其实向往的居然是这种日子,恐怕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吧。
有了计划,白泽也不光顾着赶路了,这一路风景很好,他想要看看。
小镇不大,只有一间客栈,白泽去的时候运气还算不错,恰好还剩一间空客房。白泽付了钱,就回到房间里。
夜深人静的时候,白泽听着外面的虫鸣鸟叫,却分外安心。
许久以来,他第一次这样安稳的入睡。
他梦到了叶氏,这场梦里,没有那么多的误会和怨恨。
梦里也没有别人,只有他们。
叶氏的表情很安详,很温和,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是白泽想要见到,却又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他见过高高在上、美艳华贵不可一世的她,看到过骨瘦嶙峋、苍白脆弱濒临死亡的她,唯独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她……甚至在梦中,也是第一次。
白泽很高兴,很高兴他终于还是得到了这份他渴求的骨肉亲情,很高兴他的母亲是爱他的,还是有人在乎他……还是有人不曾舍弃他。
那个他曾经寄托了所有念想的人,之所以不要他……不是他做错了,不是他不够好。
仅仅是因为没有遇见对的人。
白泽意识到这一点,好像有什么很沉重的东西从心口卸了下去,那压的他喘不过气的重担,那不甘心的情绪,都随风消散。
事已至此,为何还要折磨自己,为了那样一个人呢?
被这样的厌弃,根本就没有要留下的理由了。既然决定要走,为何不洒脱的走呢?
他还在留恋什么?
崔谦曾说,他放不下季玹,不舍得背叛他。
其实这话有些不准确,他是放不下,但也是放下了……如果他因为怨恨就将余生用在和季玹作对之上,不是更可悲吗?况且,他是永远不可能对季玹兵刃相向的。
即使当初逃离的那一刻,恨到极点的那一刻,也从未想过要他死。
爱一个人,怎么舍得他去死,只要想到这种可能,都会很害怕,会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替代……但季玹,却舍得让他去死。
但凡有一点点爱,都不会舍得吧……
大约,这才是他真正灰心的原因。
那时候,他其实很想令季玹如愿,如他所愿死去。
但是他死不了。
他活了过来,心却已经死了。
他的梦醒了。
白泽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如丧家之犬逃亡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吧?
直到现在,他才敢于直面自己的内心,承认这个事实。
宁静的夜晚忽然被尖锐的声音打破。
四周一片嘈杂的声音,穿透薄薄的门窗,争先恐后的涌入他的耳朵。
白泽不疾不徐的穿好衣服,打开房门,看向楼下。
一群肃穆的黑衣侍卫将整个客栈团团围住,手中长剑泛着冰冷的光芒。当中站着一名俊朗的男人,剑眉朗目,双瞳如墨,双手背负身后,站在那里就不怒自威。
居然是季玹。
没想到这么快又遇到了。
白泽诧异的挑了挑眉,随即露出惶恐的表情,在侍卫们的驱赶下,和其他住客一起被赶到角落里。
一共只有二十来人,白泽扫视过去,并没有看到崔谦,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战战兢兢。但这并不意味着崔谦不在这些人里面,他可亲眼见识过崔谦神乎其神的化形术。
没想到这样都能牵扯进来,看来真是运气不太好。
季玹缓步来到他们的面前,眼神锐利,一下子就认出了白泽来。伸手指了指,白泽就被推搡了出来。
他看着季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做为崔谦亲密的“情人”,如果他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想必没有人会相信吧?
但季玹居然亲自出现在这里,他还是有些意外。
季玹看了他一眼,向前走了一步。身旁连忙站出一个侍卫,拦住了季玹,“皇上,此人还未验明身份。”
季玹顿了顿,道:“那你去吧。”
“是!”那侍卫走过来,拿出一枚晶莹的白色玉球,然后在白泽的手腕割了一道口子,鲜血滴落到玉球上,玉球没有任何反应。侍卫表情微微一松,退了出去。
看来自己应该是没有被检查出问题了,白泽也松了口气,看向季玹,季玹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白泽想了想,还是先开口了,“皇上。既然草民没有问题的话,不知是否可以离开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季玹看着他,却问道。
“碰巧。”白泽不欲多说。
“崔谦呢,他和你在一起吗?”季玹又问,眼神紧紧盯着他。
白泽摇摇头,“我有些天不见他了,并不曾和他一起。”
“那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季玹说。
白泽依旧摇头。
季玹低低笑了一声,不再看他,对着手下吩咐道,“看住这些人,仔细点,不要让他跑了。”
“是。”侍卫们齐齐应声。
“一旦找到,死活不论。”季玹声音说不出的冷。竟是连活口都不要了。
白泽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他无法控制的想到当初的自己,他逃走时季玹是否也是这样冰冷的下达命令,死活不论。呵呵。
于是忍不住笑了一声,自己当初到底是多可笑,才会对季玹抱有期望。
在他眼中,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要说一定有什么不同的话,大约也是多一些憎恨厌恶吧。
“你笑什么?”季玹不知何时走近了一些,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白泽淡淡道:“没笑什么?”
季玹说:“如果你知道朕要抓的人是崔谦,你还笑的出来吗?”
“哦?”白泽露出意外的表情。
季玹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忽然说,“你有些不一样了。”
“皇上的话真是让草民受宠若惊。”白泽垂下眼睛,“没想到居然劳皇上惦记,至于崔谦,其实草民和他并不熟,皇上要抓他,定然是有理由的。这种事,草民不应当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那你为何发笑?”季玹却不依不挠。
白泽抬眼,声音冷淡,“皇上真的想知道吗?”
“你说。”
“那草民就说了。”白泽清了清喉咙,“草民听皇上说话,不知道那个得罪皇上的人到底做了什么错事,居然被皇上忌恨到这个地步,混的真是够惨的,想着自己也混的挺惨的,感同身受,就不禁笑了出来。”
“草民这番话委实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说出来也恐污了皇上的耳朵。”白泽诚惶诚恐的说。“还望皇上不要怪罪。”
“你又如何惨了?”季玹说。
“屡试不中,又被崔谦这种家伙缠上,连名声都没了。这不,京城混不下去,只好离开了。”白泽摊开手,“这还不够惨吗?”
季玹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
白泽叹了口气,“崔谦到底犯了什么事,草民确实不知情,皇上若是不信,草民可以对天发誓,若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
“不必。”季玹说。
白泽犹豫道,“草民确实和崔谦无关,不知是否可以离开?”
“不行。”季玹冷冷看他一眼。
白泽脸色一苦。
季玹转过身,看向面前的那一堆人,不再理会白泽。
那特殊的玉球显然只有一个,侍卫拿着玉球,一个个试探过去,很快就到了最后两个人。
一个是容貌普通的妇人,另一个是佝偻着腰的老头。
“你们谁先来?”侍卫盯着两人,道。
那妇人神情惊恐,似乎被惊吓到了,踟蹰不敢上前。侍卫不耐烦了,干脆一把将她抓了过来,割开手腕,鲜血滴落在玉球上,玉球没有反应。
妇人见状松了一口气,被赶到另一边。于是唯一没有被测试的只有那个老头了。
老头满脸的褶子,双目浑浊,许是有些痴呆,一直都表现的很安静,没有什么反应。
他听到侍卫的呼喝声,慢吞吞走了过去,伸出了自己的手。
也许是因为之前太顺利了,又许是因为老头苍老的模样让人减少了防备,拿刀的侍卫走到跟前,正准备出手,却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就觉得喉咙一凉,鲜血咕噜噜的冒了出来。
那把刀不知怎的就到了老头的手中!
此刻的老头再也不复丝毫苍老之态,握着刀就向着季玹冲去!
但是他和季玹之间相隔实在太远了,侍卫们也反应了过来,纷纷挡在季玹的面前,若他继续向前,在到达之前肯定会毙命在重重侍卫的手中!
于是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之后,老头居然半空中一个反转,就向着白泽的方向扑了过去!
白泽目瞪口呆。
直到刀架上脖子,才明白自己竟然被劫持了!
真是找死何必拖上他!
崔谦你这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