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騎士就这样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他的事迹由故事变成了历史,再由历史变成了传说,在漫长岁月的侵蚀下,在那一代人死绝之后,最终被人忘记。
不知不觉,时间之轮已经滚过了四百多年。
新历440年,大寒过后11天,中国西部。
湿漉漉的不成形的雪花缓缓地飘落下来,落在光秃秃的荒漠上,落在深深的弹坑中,落在皑皑的白骨之上,还未附着,就融化不见了。远处的湖泊里,坚冰已经化开,白天刮了一天的大风,湖里直到现在仍然汹涌澎湃。
核冬就要过去了,然而春天还远远没有来临。
灰白的太阳已经落山,地面上温度骤降,雪花凝结成结实的冰粒,不一会就茫茫一片,盖住了锈迹斑然的铁轨。
一列老式的铁皮火车,烟囱里冒出滚滚浓烟,慢吞吞地驶来,昏黄的车头灯点亮了前方一小片扇形区域,让视线更加朦胧不清。
“听说以前那是湖曾经是个城市。”列车长摘下了帽子,骚了搔自己的秃顶,望着远处的湖泊说道。
坐在副驾驶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官员,他点燃了一根烟,也向着湖泊望去,吐了一口烟圈,失落地说:“当年西部唯一遭受的核弹,就是这个吧。”
“廖主任,您果然是博学多识啊,第一次看见就知道那是一个核弹炸出来的大坑,我虽然在这条线路上跑了几百次,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列车长不无阿谀地说。
廖主任看了看表,笑了笑,没有作出回应:“鸣笛吧,又要检查劳工数量了。”
说完廖主任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拍去袖口的灰尘,扔掉了手上的烟头,身子慢慢地挪出驾驶室。他虽然身材瘦弱,但是大腿奇粗,两颗硕大的肿瘤悬挂于膝上,令他行动不便。
一个侯在门外的列车员,手里拿着花名册和手电筒,走过来搀扶他。两人一同走过内燃机室。几个衣衫褴褛的劳工正在向炉膛里填煤,看见廖主任走来,都停下手里的活,对他鞠躬行礼。
廖主任点头示意,看了看劳工瘦骨嶙峋却健康的双腿,眼中闪出怜悯与羡慕的光芒。
“呜……”列车长拉响了汽笛。
急促刺耳的笛声不断响起,在寂静无人的废土之上显得分外悲凉凄怆,像是悲鸣,又像是哀叹。
但是很快消逝在漫天的冰粒之中。
自从三年前,北方发现了煤矿以来,这样的列车几乎每隔一天就要从东部海岸驶来。
列车拉着数以百计的劳工,前往北方的矿场,第二天又满载煤炭和其他矿产驶回东部。如此凄凉的汽笛声,不知道在这片荒芜的大地上响过了多少遍。
廖主任开始按个舱门检查劳工的人数。这些人衣着不整,带着手铐和脚链,被结结实实地锁在冰冷的车壁上。劳工们为了取暖,彼此挤在车厢的一角。满车厢都是煤砟子留下的气味,混合着人的便溺气,令人睁不开眼睛。
“真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不能用核动力的快车,偏偏用这古老的机器,没有供暖系统,我快要冻死了。”年轻的列车员拉了拉大衣衣领,抱怨道。
廖主任哼了一声:“上边觉得,这些劳工没有必要耗费那么多的能源。再说,核动力的机车不经是少数,还都装配给了机械化军队。”
“那些劳工确实不值得享用温暖的车厢,可是我们需要啊。”列车员接着抱怨道。
“除了能够自由行走,我们又比劳工强多少呢?”廖主任有点不耐烦,反问道。
列车员叹了口气:“廖主任,您说的是。”
两人不再说话,默默地工作。
检查了一多半的车厢,廖主任实在挪不动双腿了。他看了看手表,又往窗外看了看,现在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天上没有一丁点星光,天空中应该是阴云密布,因为小雪仍徐徐飘落。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身着制服肩跨激光枪的宪兵跑了过来,向廖主任敬礼,报告到:“发生了一点意外,裴上尉请你过去一下,在最后一节车厢。”
廖主任眼中闪出紧张的神色,说话都有点结巴:“最后一节车厢?快,快带我去。”
廖主任心中知道,最后一节车厢关押着一个不得了的人物,自己之所以会出现在这趟列车上,就是为了那个人。
宪兵和列车员匆忙扶着廖主任来到了最后一节车厢。他气喘吁吁地一打开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
只见偌大一个车厢,只关押了五个人。其中的一个浑身满是伤痕,鲜血淋漓,无力地趴在地上。另一个头发凌乱,宽肩膀的男人正抱着尸体,背靠着车厢,深深地低着头,仿佛是在哽咽。另外三个劳工,正在车厢角落里瑟瑟发抖。
在男人的对面,是一个军官打扮的人。他的脸颊细白,鹰勾鼻子高耸,不长不短的的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副干练的模样。
他一只穿着皮靴的脚踩在凳子上,带着皮手套的右手握了一根短皮鞭,正有节奏地在左手手掌上拍打。
廖主任一眼就看明白眼前的场景是怎么一回事,那两个劳工,或者说是犯人遭受了眼前这个军官的严刑逼供,倒下去的那个应该已经被折磨致死。再看另一人,他身材魁梧,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在静默中舔舐伤口。
廖主任看到这里,轻舒了一口气,心里悬着的大石这才落地。他知道和自己有关的那个人并没有出事。
看到廖主任进来,那个军官转过身来,打着官腔说道:“廖主任,这可不关我的事,我只是例行公事,对新抓住的叛军进行审讯。叛军就快招供了,可是他的上司——西部‘解放者’领袖白石——却把他活活勒死了。”
说完,军官慢慢地转过头,恶狠狠地看着抱着同志尸体的白石。白石突然抬起头,布满血污的脸上肌肉抽动,怒睁得的眼中快要燃出火来。
廖主任叹了一口气,说道:“虽然他们是叛军,但是毕竟死了人,到了矿区我可不好交代啊。”廖主任随便找了一把椅子坐下。
“你可以在报告里写道,叛军俘虏内讧,然后自相残杀。那个号称‘解放者’的白石,不仅仅是个反抗商业联盟的人,而且是个戕害同志的暴徒。这个消息一定要放出去,好让他的同志知道,白石究竟是什么人。”军官面露狡黠的笑容,说道。
“不,那个人是自杀。”就在这时,车厢一角有声音传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这个声音望去,一个少年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
他身材瘦削,衣衫褴褛,头发蓬乱,但奇大的眼睛中却闪出活力的光芒。
“哦?看来我的目击者有话要说。”军官说道。
然后,他站直了身子,扔掉了皮鞭,抽出了腰间的制式光剑,踱着步,向少年逼去。
军官的指纹一接触剑柄,青白的冷激光迅速激发出炫目的剑身,将少年的脸庞映照得惨白。
“裴上尉,住手!”廖主任严正地说道,“那个孩子是个劳工,已经不在你的职权范围之内了,请你注意自己的态度!对于劳工,我拥有最高的权限,我希望听他说下去。”
上尉哼了一声,将光剑横在少年的脖子上:“我只要轻轻一推,这把剑就会发出3000度的高温,到时候你的脖子就会想融化的黄油一样。所以,你不要说错话。”
少年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脯大幅度地起伏,他咽了好几口口水,最后看了看痛不欲生的白石,说道:“那个人是不堪别人的折磨,害怕自己招供,咬断了自己的舌头。白石扼住他的喉咙,不是为了杀他,而是为制止他!”
少年一口气将话说完,怒气冲冲地盯着裴上尉的眼睛,大口地喘气,一副置生死于度外的模样。
上尉嘴角的筋肉抽动起来,另一只手一把抓住少年的衣襟,将他重重地按在车壁之上。
“我劝你还是住手,如果少了一个劳工,到了矿区你们都不好交代,特别是你,矿区可是有军事法庭的。”廖主任点燃了一根烟说。
上尉扬起拿光剑的手,恨恨地在少年脸上打了一拳。怒气冲冲地走到廖主任面前,死死地盯住他的眼睛:“我想,作为一个正直的官员,我想你不会随便听信一个小鬼的造谣。”
廖主任看了看手表,说道“上尉,这件事我会如实报告给集团高层。你也知道,高层不会希望他们的军队是这样滥用私行的,无论是对于普通民众,还是叛军,我们都应该一视同仁。”
“哦?”上尉冷笑道:“廖主任您的意思是要打我的小报告了?”
“对不起,我要按照规定办事。”廖主任理了理袖口说道。
上尉将光剑立在身前,恶狠狠地说:“你们这些政客,就知道说一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对叛军一视同仁?你知道我们的军队为了打击这些叛乱者牺牲了多少?我的父亲,哥哥,都死于叛军之手,我如何对他们一视同仁?没有我们这些军人护航,像您这样的官员能够轻松完成这样的运输任务?”
“请注意你的态度!”廖主任厉声喝道,“你这是在恐吓联盟官员!你不过是个下级军官,凭你的身份还不够在我面前指手画脚,如果你有怨言,打报告给你的长官,让他来跟我说。”
“你找死。”上尉吼道,将光剑高高举起。
就在这时,火车的汽笛再次响起,与上次长长的声音不同,这次汽笛三长两短。这是遇到危险的警告。
与此同时,列车的速度剧烈地减缓下来。
另一个宪兵匆忙跑来,报告到:“前方铁轨被炸断了,估计有人埋伏!!”
上尉放下了光剑,站直了身体向着廖主任说道:“我们的事以后慢慢算,哼,这一关过不了,我们都得完蛋。”
“还有你,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他咬着牙对墙角的少年说道。
说完迈着大步向着车头走去。
廖主任看了看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如释重负的笑意。
他命令其他人离开房间,自己挪到白石旁边,把一个布袋交到他的手里。小声说道:“这是钥匙,救你的人已经来了,做好准备吧。”
白石心里一惊,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廖主任看了看其他三个普通的劳工,刚才的少年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廖主任对着少年会心一笑:“干的不错,我的钱没有白花。”
少年长舒一口气,说道:“为了你的钱,我差点没把命搭上。”
白石一时之间云里雾里,再次急切的问道:“为什么要救我?你们究竟是谁??”
廖主任没有答话,只是站起身来,解开西服和衬衫的纽扣,漏出胸膛上的纹身:无数只愤怒的拳头,击碎了一座辉煌的大厦。
那正是所谓叛军的标志。
他说:“我们的世界不属于极少数人,而是属于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