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寒这一跌,伤口崩裂开来。那匕首所刺部分原是用“莲生诀”护住,但此时宁寒道炁全无,这道法自然失了功效。原本若是躺着不动,伤口也会慢慢愈合,这一跌,伤口又涌出血来,滴答滴答,顺着墨袍衣襟,滴在乱石之间。
猎空枪被夺,宁寒心中着急,更是伤上加伤,胸口一甜,“哇”的一声,呕出一道污血。
童欢见了,啧啧道:“宁寒,我劝你还是不要再动,待会儿咱们兄弟自会送你上天,又何必再受折磨!”
童乐道:“何必再受……”话到这里,忽然间童欢冷眼相看,登时又止住了言语。
宁寒道:“士可杀不可辱,如今宁某栽倒尔等手里,只管动手便了。”
童乐眉头一皱,左手忽的又拍出一掌,隔了一段距离,竟将宁寒胸口肋骨拍断了两根。
宁寒动弹不得,这一掌拍的结实,登时将他打晕了去。
山石旁,又多了一人,自是刚刚追来的孙蒙。他一支左臂耷拉下来,狠狠道:“童欢,童乐,宁寒是我击伤的犯人,凭什么让你们去领功。”
童欢道:“啧啧啧……我说孙蒙,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模样,还有甚么资格和咱们兄弟抢。”
童乐道:“对。还有甚么资格和咱们兄弟抢!”他实在忍不住不说,便是一旁童欢怒气冲冲,这句话也是要说出来的,说完之后,便往后侧了一步,不在看童欢眼神。
孙蒙顿足道:“你们……你们就不怕我在宗主面前告你们一状。”
童乐道:“你想作甚,咱们兄弟自是管不着。不过,话说回来,你若是觉得咱们兄弟办事不地道,尽管来动手。”
孙蒙嗫嚅不语,童家两兄弟的能耐,他是知道的。若是自己带来的六名弟子尚在,或能于他二人搏上一搏,此时他身受重伤,只能就此作罢,不过这个梁子,倒是结下了。
童欢看了一眼宁寒。见他已经奄奄一息,不禁摇头道:“这人也曾是条好汉,便留他一个全尸吧。”
说话间,童欢人影一闪,便到了宁寒身侧,抬起右脚,将宁寒双腿一一踩碎。
宁寒本已昏迷,受了这样重创,“啊”的一声疼醒残呼,接着又晕了过去。
他接连受创,那还有气力支撑,到了这时,已是行将就木。
童欢抬脚将宁寒踢飞数丈之外,这一脚用了巧劲,将宁寒挂到一颗苍松树杈之上。
童欢道:“便将他晾在此处,许有豺狼虎豹可以做个餐点。”
说完,提起猎空枪,长身而去,童乐自然随之消失。
孙蒙受了气,本来这份功劳该是由自己独得,却不料被童家兄弟截了胡,如今没捞着好处,还搭上一支臂膀,只恨的咬牙切齿,将那一肚子怨气全都撒到宁寒身上。
他将宁寒自树上提起,脚下轻点山石,几个腾跃,便到了山顶,山顶另一侧是处悬崖。
孙蒙将宁寒提到涯边,恨恨道:“你们想让他喂狼,我偏叫他粉身碎骨。”说话间,将宁寒顺着涯边丢了下去。续道:“宁寒,你可要记得,害你的是童家兄弟,咱只不过是给你个痛快。”
他不知道宁寒还能不能听见。反正,他受了气,受了气,就要撒将出来。
……
话说回来,这一个多月来,五龙山的十八条汉子可是忙的焦头烂额。刚到一个新的地方,新的环境,许多事物都要重新熟悉起来。对沈牧来说,这里的东西,有更多需要他去熟悉的。
段超带人选了一个僻静的地儿,这个地方距离定州府所在约五十里远,又毗邻几条官道,近退相对自如。众人重新搭了几间房,又在山下的镇子上买了生活必备的用品,桌椅板凳,盆碗锅灶,一应俱全。
原本段超的意思是直接去抢但却被沈牧止住了。
初来乍到,怎么可以这样嚣张。若是惹了官府,那岂不是窝都还没有趴暖,便被赶着走了。
何况,再沈牧的计划中,他希望的山寨,不是打家劫舍,不是拦道抢劫。最起码,也要像水泊梁山一般或是如瓦岗寨一样。
欺负弱小,始终是为人所不齿。不被别人敬仰,又怎能广纳天下贤才,成就一番事业。
段超却不懂沈牧说的这些,反正他们之前的积蓄丰厚,买便买了,听沈牧那些酸溜溜的大道理,倒不如啃上一只鸡腿要来的痛快。
陆老三则被沈牧安排下山打听消息。他毕竟在西山道待过一段时间,行走起来比较方便。
沈牧需要知道西山道里有哪些于他们一样的山寨,各自的营生、地盘的大小诸如此类的信息。
陆老三去了半月方才回来,回来的时候,马背上驮着一个人,沈牧见那人满身污渍,手脚受了伤,整个人身上下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不知被甚么东西划的道道伤口,伤口被水泡发了,尚未愈合,渗着鲜血,瞧这样子,应该理离死不远了。
段超嫌弃道:“陆老三,你弄个死人回来作甚。”
陆老三道:“大当家,这人还没死,就……就在山下水塘找着的,我见他还有呼吸,想着……想着总归是条人命,便……”
侯成道:“哎哟,我说陆老三,你这次下山,不给当家的弄个压寨夫人回来,却带了这么一个玩意,啧啧’……怕是你自己脑子进水了,要这人有何用?”
陆老三道:“哎哟,你们不知道,沈军师不让咱们抓壮丁,不让咱们惊扰百姓,咱们这个寨子至今还是咱们这十八个人,我想着这人好歹也是一条汉子,不知道是不是被人追杀跌下湖中,万一养好了,也是个能出力的人,不是!”
段超道:“去去去,这都快死的人了,不花银子就已经千恩万谢了,救不回来还得赔上棺材板,赶紧的,哪来的送哪儿去。”
今日是中秋佳节,沈牧一大早便带了两个人下山进镇子买了些牛羊肉,酒食干果。这一回来,便看到寨子里人围成一圈,不知在做些甚么。
沈牧令那二人两将采购物事送去贮藏,待晚上弄了美食可以大闹一场。挤进人群,看到人陆老三回来,大喜道:“三哥,一路可好?”
陆老三见着沈牧,如同见了救命稻草,连忙抓住他的手臂道:“沈军师,你可回来了,咱一切都好,只是,只是……”
沈牧见他吞吞吐吐,眉头一皱道:“只是甚么?”
陆老三回手一指马背上的那汉子道:“咱在山下水沟里捡了一人……那个……”
陆老三话未说完,段超已扬手在他脑门拍了一掌,他那句话确是说不出口了。
段超道:“这黑老粗弄了个死人回来,军师你说气不气。”
沈牧看了一眼马背上那人,见他似乎还有呼吸,刚想喊一声“快救人”,忽的想到在这里,他就只是个军师而已。
沈牧笑了笑,道:“大当家的说的是,你说陆三哥捡什么不好,偏偏捡的个半死不活的人来。”
段超道:“就是。陆老三,你听见了,连军师都在说你不是。”
沈牧道:“大当家也不用这番生气,今日正值良辰佳节,莫被这闲事扰了雅兴。我已在山下买了一车好酒好菜,稍晚点,咱们齐齐动手,大餐一顿。至于这个人嘛……”
段超道:“军师是不是也认为哪里来送哪里去。”
沈牧摇摇头道:“今日终究是中秋佳节,原是团圆喜庆的日子。这人既然叫三哥碰见了,也算是种缘分。咱们实不该再这个好日子染了害人的晦气。正所谓日行一善,善莫大焉。我觉得应该将他留下,找个郎中给他瞧瞧,也算是再这好时节里积点阴德。大当家以为如何?”沈牧凑近段超,附在耳边悄声道:“大当家,咱们远道而来,只剩这十来人,我之所以希望要将这人留下,其实是想给大当家做个顺水人情,收买人心。仁义礼信方能始终,当家的,你说是也不是。”
段超闻言,沉吟片刻,道:“罢了,罢了。既然军师都这样说了,陆老三,这人就交给你了。”
沈牧道:“大当家宅心仁厚,叫小弟佩服。”
山寨重兄弟亦齐声道:“大当家威武,大当家威武。”喊声震天,听的段超不禁飘飘然。
段超轻声低语道:“还是军师会用这些手段。”
沈牧笑道:“大当家抬举了。对了,大当家,咱们就这几个人,不用军师军师的喊了,大当家若是不嫌弃沈牧,以后只管喊咱一声弟弟便了。”
段超挠头道:“这个,这个……军师,我怎么觉得自从你在五龙山跌了一跤后,整个人都变了模样。”
沈牧道:“是么?变的更帅了么?”
段超哈哈一笑,道:“就是这模样,还是那般惨不忍睹。哈哈……”
沈牧摇摇头,转头冲着陆老三道:“你先将这人带下去,然后给他请个郎中,做完这些,你再来找我。”
陆老三听了,欢天喜地的去办了。
到了傍晚,陆老三才慌慌忙忙的找到沈牧,将这半月来群探寻的一切,一一告知沈牧。
西山道,大大小小约有近百多个山寨和帮派。除了那些开山立宗的武学门派外,大概还有四十余,这七十余个山寨又分别依附于四大山寨。这四大山寨分别是青衣坊、玉龙山、七星寨和兄弟盟。这四大山寨各占一州,唯有陈州府内有道炁剑宗门派,各大山寨不敢造次,故而西山道境内只有那里没有山寨存在。至于五龙山一众所在的定州,则是七星寨的统领范围。
沈牧停罢,沉思良久。七星寨,这个名字不错,北斗七星么?看样子,自己的第一站便是这个七星寨了。
当夜,五龙山的众人煮酒烤肉,吵吵闹闹了半宿,方才各自睡去。
沈牧不胜酒力,到了散场之时,已是醉眼朦胧,由着侯成扶着进了卧房。
刚一躺下片刻,又呕了一阵。这一吐,酒竟醒了大半,方才被众兄弟一阵灌酒,肉食却是没有吃上多少。这酒一吐了大半,肚子里缺又饿了起来。
沈牧爬将起来,先用山泉水洗了把脸,乘着夜色往厨房摸索。
院子内躺着几名汉子,都是喝醉了酒的弟兄,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呼呼大睡起来。
篝火已灭,沈牧担心这些人受了风寒,便一一喊将起来,送回房内歇息。
这一忙活,沈牧又累又困,竟一屁股坐在黄土地上,大口喘息。
秋之洁爽,月之铅华,夜之思意,心有泥泞。沈牧望着天空那轮明月,又陷入沉思之中。每逢佳节倍思亲,想起父母,沈牧禁不住泪流满面。大学毕业没多久,父母就因病接连去世,而当年那次生日,竟成了沈牧和父母吃的最后一次生日晚餐。虽然,餐桌上并没有什么大鱼大肉,但回忆起来,那盘土豆丝,那盘麻婆豆腐,似乎是天底下最好吃的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