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玥抬眸,冷眼扫他,却并无动作,更未言话。
反倒是冷冽的目光将窦犹从上到下全数扫视几遍后,才阴沉出声,“怎是窦将军过来接我了?历来迎人去礼殿的活儿,不该是宫奴们来做?”
窦犹恭敬缓道:“公主乃殿下贵客,宫奴相迎自是怠慢了公主,是以,属下亲自领人来迎,以视尊意。”
这话一落,窦犹神色微微一变,继续将话题绕了回来,“时辰已是不早,望公主速随属下前往礼殿。”
长玥冷笑,“你家殿下大寿,倒是与我这别国之人有何关系,窦将军催得如此急,倒容颜让人引起误会。再者,前夜你家殿下故作晕倒,倒是下了一盘好棋,窦将军也是好演技,随意便判定是我刺杀你家殿下,甚至威逼之中,将我逼上二宫屋顶,让我大肆得罪二宫,不得不说啊,你这主仆二人,着实是配合得极好,无疑为,狼狈为奸,坑人害人。”
清冷直白的嗓音,阴烈十足。
窦犹瞬时变了脸色,“那夜属下误会公主,确乃情有可原。再者,那夜殿下也的确受了内伤,这两日又琐事缠身,不曾真正养好身子,便是今日大寿,殿下也是带伤强撑,公主有什么不满,尽可朝属下发泄,但还求到了礼殿,公主能体恤殿下,为殿下分忧,毕竟,殿下待公主,的确上心。”
刚毅的嗓音,依旧蔓延着几分恭敬。
长玥倒是不得不佩服这窦犹的隐忍之力了,明明他那脸色都已沉得那般厉害了,竟还能如此对她礼遇。也是了,太子瑢这种人本是深不可测,满身腹黑,他这边的大将,又岂能弱到哪儿去?
心思至此,冷意浮动。乍然之间,却已是觉得与窦犹这等人再行挤兑,已毫无意义。
长玥并未言话,仅是伸手扶了扶发鬓上的珠花,随即修长的指尖微微而动,又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裙上的褶皱,待一切完毕,她才再度抬眸迎上窦犹那双已是复杂且不耐烦的目光,勾唇冷笑,阴森幽凉的道:“扶玉卑微,窦将军之求,扶玉惶恐,自是不能随意应答。”
说着,眼见窦犹蓦地皱眉,长玥已是挪开目光,嗓音微挑,继续道:“既是天色已然不早,那我们便出发吧。想来礼殿之上,定也热闹,我倒要去看看今日那礼殿之中,究竟是殿下春风得意,还是二宫大势在握,只不过,殿下既是执意让我入得礼殿,到时候,若二宫认出我来,大兴杀伐,那时候,殿下与窦将军若要置身事外袖手旁观,怕是没这么容易了。”
这话一落,她已是浑然不顾窦犹反应,缓步往前。
宫女浣夕也急忙跟随而来,犹豫片刻,已是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伸手搀扶上了长玥的手臂。
长玥并未拒绝,淡漠而前。
待路过窦犹一行人,才闻窦犹刚毅低沉的道:“公主乃大昭公主,二宫便是再不喜公主,自也不会在群臣面前对公主不利,这点,公主放心便是。再者,公主既为殿下贵客,一旦公主有危,即便公主不说,殿下与属下,也会护殿下周全。”
刚毅的嗓音,似是诚恳十足。
奈何这话入耳,却并未掀起任何波澜。
长玥面上依旧毫无表情,瞳孔之色,也是冷冽凉薄,森然不浅。
她并未回窦犹这话,足下依旧缓然往前,满身淡定。
窦犹立在原处,满目深沉的朝长玥的后背凝着,待半晌,眼见长玥已是走远,他才逐渐回神过来,领着身边几名御林军迅速跟上。
淡阳滴浮,那阳光打落在身,竟是不若以前那般凉薄,反而微微带着几分暖意了。
迎面而来的微风,也莫名的不再冷冽割脸,反倒是多了几分清新流畅之气。
长玥神色微动,转眸一观,目光触及在周遭一些光秃树干,仔细打量间,竟见光秃的树枝竟稍稍冒了短小的嫩芽,瞬时,她瞳孔骤然而缩,脑海中也似有什么在迅速流转,心底深处,却不自觉的开始愕然,甚至沉重幽远的感慨,这春日,竟是到了。
思绪翻转,错综缠绕,心底深处,却并无喜意,反倒是莫名的逐渐沉重,最后,沉重得难以附加。
冬季之中,凛冽寒冷,命途大起大落的自己,家破人亡不说,还遭人肆意算计,她这条命,数次都与阎罗殿擦肩而过,不曾真正绝命,却也如同绝命。
而今,满身疮痍,满心的千疮百孔,这般自己,早已不复当初,甚至待乍然察觉春日已至,才恍然回首,只觉自己这一路行来,狼狈,疮痍,甚至撕心裂肺,除了浪费时辰,在这乱世之中摸爬滚打,苟且活命,却看似什么都未做成,而父皇与母后,竟在她浪费时辰之中越走越远,甚至于,连这初春嫩芽之景,那喜欢踏青的父皇,那喜欢春花的母后,竟是再也体会不到,看不见了。
若说,寒冬凛冽,杀伐漫天,是她最是憎恶的季节,那这嫩芽初冒,繁花盛然的春日,更也是她不喜见到的繁华。
只因,她满心疮痍,满身阴暗,这天下之景,又如何能繁华开来,是要与她形成鲜明对比,与她作对么?
心思至此,冷笑层层。
身旁浣夕似是察觉到到了她异样情绪,忙扭头朝长玥望来,小心翼翼的问:“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长玥面上的冷笑不曾消却,瞳孔阴狠森凉,待转眸朝浣夕望来,满面的阴沉却让浣夕颤了目光。
长玥冷笑,慢悠悠的挪开视线,红唇一启,似幽似魅的道:“未怎么,不过是想,碾碎这春景罢了。”
嗓音一落,她也不再言话,足下步伐越发缓慢。
浣夕目光再度一颤,满身紧绷,待下意识的转眸而望,便见周遭光秃的树干已冒春芽,嫩色刚好,初春之象。
足下道路,曲折蜿蜒。
假山水榭,亭台楼阁,也如大昭宫闱一般奢然精致。
只是但凡皇宫,最是风景的不止是各处成堆成簇的花,而是来往如云的粉鬓宫娥。
奈何此番长玥被窦犹护着一路往前,气势逼人,又因满身华袍,妆容精致,面容更是倾城无方,绝绝引人,一时之间,长玥则成了过往宫娥纷纷瞩目的对象。
直至长玥一行走远,微呆的宫娥才回神过来,纷纷奔走相告,瞬时之间,窦将军亲自护送一名绝色佳人穿宫而过的消息大肆在宫中各处翻腾起来。
一路上,长玥皆面无表情,浑身上下,清冷逼人。
因时辰的确不早,前往礼殿的人也多,是以,待步入那条前往礼殿的主道时,长玥越发瞩目,这回不止是宫娥惊艳而望,便是路上各处的达官贵胄,也忍不住纷纷侧目,甚至有几名胆大且识出窦犹之人,会上前朝窦犹轻声而问,“这位是?”
窦犹神色淡漠,满面刚毅,却也并未不答,反倒是唇瓣一动,刚毅短促的道了几字,“大昭的长玥公主。”
这话一出,周遭闻话之人更是满面惊愕,纷纷啧啧的朝长玥再度肆意打量,只道是红颜终归是不曾太过薄命,而老天也不曾太过无情,这般天下传言‘死而复生’的大昭长玥公主,着实是倾城绝丽,美得不像话,这般美人儿,韶华正好,如今来得这云苍,也让他这些凡尘俗子瞧上了两眼,倒也是极为难得的眼缘了。
周遭,纷繁惊叹,落在身上的目光,灼然各异。
长玥仍是面无表情,满目清冷,足下步伐,依旧缓慢平静。
待踏入礼殿殿门,此际,偌大的礼殿内,左右矮桌整齐而列,前方正中空出的道路,则被红毯铺就,奢然大气。
礼殿之中,已入座了不少人,不知是否因大庆之故,不必严然拘谨,又或是上头早有命令,是以在坐之中,除了一身便服打扮的官臣,更还有不少衣着雍容艳丽的妇人与年轻男女。
长玥朝殿内各处扫了一眼,心下了然。
而今二宫归来,那做了多年傀儡的老皇帝,自是要投靠二宫,大肆为二宫打算,以图让二宫斗赢太子瑢,是以,她也早已闻说云苍老皇帝有心为二宫说一门亲事,壮大后盾,想来今日大庆之中,群臣携了女眷而来,自是为了方便老皇帝为二宫挑选宫妃,以便当场赐婚才是。
如此一来,今日这大庆,那满身腹黑的太子瑢的胜算与人心,又得几重?
思绪至此,心底深处,逐渐浮出几分冷笑。
待继续缓缓往前之际,周遭本是纷繁嘈杂的大殿,此际却突然显得鸦雀无声,那些在坐之人,皆目光各异的朝长玥盯着,有些大臣携来的公子哥,也大多是面露惊艳,目光呆滞。
这般现象,长玥早已是见怪不怪。
往日在大昭宫中的宴席之上,她每番盛装打扮的出席,自会收到不少呆滞惊愕的目光,只是往日的大昭之臣,定力倒是尚佳,仅是朝她呆滞的望上片刻,便会及时回神过来,朝她恭敬行礼,但如今到了这云苍的礼殿,片刻功夫已过,周遭之人,仍是不曾回神,反倒是窦犹刚毅出声,才让周遭之人彻底回神。
“公主,殿下早已为您备好了座位,您且随属下来。”窦犹刚毅而道,语气略微短促,但却仍是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强硬与风沙之气。
长玥神色微动,一言不发,足下则缓慢跟随窦犹而行,最后在略微靠上的位置盘腿坐定。
浣夕忙开始为她整理衣裙后摆,待一切完毕,便急忙恭敬的为她添茶倒水。
窦犹则立在一旁,一身铠甲装扮,满身肃然,倒与礼殿这谐和喜然的气氛格格不入。
“公主先在此坐候片刻,不久,殿下与皇上便会入场了。”片刻,窦犹恭敬而道。
长玥冷眼扫他一眼,待淡漠点头后,窦犹已是朝她弯身而拜,最后迅速退出了礼殿。
一时之中,礼殿气氛也比方才缓和不少,一些略微上了年纪的人再度开始攀谈,但一些年轻女子,则不住的抬眸朝长玥打量,甚至有些胆大的年轻男子,也眼光发直的朝长玥盯着,本是有人开始忍不住想要起身朝长玥这边过来,则被身旁略微上了年纪的妇人伸手拉住,而后摇头示意,让年轻男子打消心思。
长玥淡眸扫望,凝得仔细,所有一切,皆淡漠无波的盯在眼里,甚至仔细打量之间,也几乎是将礼殿中的所有人都打量了一遍。
前几日太子瑢公然为了她与二宫冲突,甚至今日她也是被窦犹亲自迎来,无论谁人,都可料知太子瑢对她的特别,如此,她这般被太子瑢‘护’着,又岂是这些朝臣家的公子能够招惹的。
思绪至此,虽了然重重,奈何,心底深处,却或多或少的增了几分冷冽与失望。
方才那般仔细的打量,一一扫视,瞳孔之中,却不曾映入故人的面容。
也不知昨日那太子瑢究竟是否在骗她,故意用长兄的行踪来变相控制于她,但若当真是在骗她的话,那今日这大庆之宴,也别想着谐和结束了。
越想,越觉思绪满眼,冷眼不止。
长玥满面森然,而后兀自垂眸,修长的指尖也微微一动,接过浣夕恭敬递来的热茶,淡然而饮。
身旁两侧的位置,皆是空着,只是她如今也已是坐在极为靠上的位置,想来这临近她左右的两个位置,定也是身份不低的人入座了。
那太子瑢如此为她安排坐处,也不怕她靠近云苍的权贵之人,从而反过来与之合谋,谋算于他,毕竟,她如今身处在云苍,自也不排斥与云苍权贵之人合作。
淡茶如口,微微淡香。
长玥兀自而饮,思绪也逐渐被压制下来,满身清冷,却又淡漠。
不多时,入得礼殿的人越来越多,甚至于还踏入了不少盛装打扮且被宫娥簇拥而来的宫妃。
满殿之人,大多朝宫妃恭然热络而呼,但阵状却不大,零零散散之中,或多或少显得有些蔑视之意。
只是待得云苍太子妃被宫娥簇拥入殿时,满殿之中,竟有大半之人起身而迎,满面笑意,甚至满口的恭维,最后将太子妃迎入长玥正对面的位置坐好后,还恭敬寒暄了一阵,才四散开来。
长玥终于是抬了眸,森然的目光朝前而望,却恰巧与太子妃那双略微诧异的瞳孔对上。
一时之间,本以为那太子妃会谨记前日教训,不敢对她叫嚣,奈何她瞳孔中的诧异仅是持续了片刻,便已全全收敛,随后竟是突然起了身,在满殿之人的目光中行至了长玥的矮桌前,而后居高临下的望着长玥,笑得嫣然,“昨日闻说长玥妹妹足不出户,身子有异,可是好点了?”
柔媚嫣然的嗓音,无端染着几许调侃之意。
长玥抬眸扫她一眼,便已垂眸下来,清冷而道:“太子妃何须虚情假意套近乎,你若有话,不妨直说。”
直白无波的嗓音,倒无半点恭敬。
太子妃神色微微一变,但却是压住了怒意,反倒是嫣然而笑,灿然而道:“长玥妹妹倒是清冷得紧,也是了,像长玥妹妹这般天仙的人,想来自然是眼高于顶,不太将旁人放于眼里的。只是,长玥妹妹对任性,但本宫自也不能与长玥妹妹一般见识才是。今日本宫过来,便是想嘱咐长玥妹妹两句,今日乃殿下大寿之宴,也乃二皇子殿下的接风洗尘宴,长玥妹妹前夜才得罪了二皇子殿下,怕是二皇子殿下还未消气,是以今日礼殿,还望长玥妹妹好自为之,莫要被二皇子殿下当场当做刺客给抓了,到时候,群臣当前,太子殿下怕有所顾忌,不好在这礼殿之中再与二皇子殿下冲突,若太子殿下当真不曾出手帮长玥妹妹,也望妹妹莫要见怪,只是妹妹若要怪罪,便怪妹妹着实生得花容月貌,容易被二皇子殿下瞧见。”
戏谑调侃的嗓音,却不曾掩饰的染着几分得意之色。
长玥则是勾唇冷笑,森然幽远的迎上她目光,低沉而道:“看来怕是要让太子妃失望了。太子殿下亲自差窦将军将我领入这礼殿,重视之意无需言语,甚至于,太子妃也道我花容月貌,生如天仙,太子殿下前夜既能甘愿为我得罪二宫,便是今日,自也会对我拥护到底,以博我一笑才是。另外,太子妃许是以为殿下今日邀我入这礼殿赴宴,是要将我推入二皇子面前,让我身陷于危,但据我所知,殿下那日亲自与我言道说要与我一道大庆他的寿辰,想来今日殿下差窦犹过来隆重邀我入殿,自是为了让我目睹今日盛宴,与他一道庆贺,若是不然,太子妃贵为东宫的后宫之主,怎未能有窦将军亲自相迎,气势而来?”
太子妃脸色顿时一变,本是调侃嘚瑟的笑容,也彻底僵在了瞳孔深处。
满殿之人,也纷纷侧目朝这边望着,神色各异,面色也大多微变,只是却无人言话,满殿之中的气氛,也突然显得压抑沉闷。
长玥面色阴沉,冷冽无波的瞳孔再度朝太子妃凝了片刻,随即便垂眸下来,冷冽而道:“我慕容长玥,出身便是金枝玉叶,性子也是极为直白坦然,不擅阿谀奉承,若方才言行有得罪太子妃之处,望太子妃体恤见谅,毕竟,当惯了公主,即便落魄,却也有脾气,若太子妃执意不让我好过,我脾气一来,自也会拼尽全力,不会让太子妃好过才是。”
森冷凉薄的嗓音,无疑是阴沉十足,威胁尽显。
太子妃面色已是青红交加,瞳孔之中的怒气也是全然的浓烈开来。
殿中气氛,越发诡异的沉寂,周遭之人皆纷纷朝这边侧目而望,却是大多仅为关系,不曾真正上前来圆场或调节气氛。
太子妃面上怒意尽显,袖袍中的手也早已紧握成拳,奈何却不曾将怒意全然爆发,凭着寻常性子好生出手调教长玥,而是强行忍耐心绪,仅朝长玥冷哼一声,随即便压下了心底所有的辱骂与鄙夷之言,一声不吭的转身愤愤离开。
一时之间,矮桌前方倒是全然清净下来。
长玥勾唇冷笑,目光幽远无波,片刻之后,她缓缓放下了手中茶盏,正要吩咐跪坐在身旁的宫女浣夕掺茶,不料正当这时,有名年青男子随着宫奴恭敬的引领而入坐在了她的左侧矮桌。
长玥瞳孔微微一缩,不由转眸朝身旁入座之人打量,则见那人一身绛紫的华袍,袍上竟胆大的绣着浅淡龙纹。他似是极为年青,容颜也颇有几分俊美,奈何目光却是无端阴历,给人一种极是精明之感。
这人,是谁?
瞬时之中,心生微讶,长玥凝在他面上的目光,也或多或少的染了几分猜忌。
又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那男子倒是微微转眸而来,待方巧与长玥的目光对上后,他倒是极为阴历淡定的将长玥从上到下都细致打量了一遍,随后便蓦地勾唇而笑,略微阴历威仪的问:“你便是大昭的长玥公主?”
长玥瞳孔微缩,淡漠而道:“公子好眼力。”
“公子?”他意味深长的重复一声,随后面上的笑容越发浓烈了半许,那深黑的瞳孔之中,也不曾掩饰的漫出了几分戏谑。
“长玥公主,这位便是我们云苍的摄政王爷。若论礼数,公主该恭唤一声王爷。”正这时,那正为那男子倒茶的太监恭敬提醒。
长玥眼角一挑,心底深处,也顿时增了几许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