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刚坐在软榻,殿外便扬来颤然怒意的嗓音,“太子好生糊涂,那般妖女,竟得你如此看重,本宫着实不知太子为何被那妖女蛊惑了去!而今宫中不稳,二宫来势不小,你昨夜因那妖女直接与二宫冲突,便已是落人话柄,而今那妖女甚至想要太子妃与本宫性命,太子竟也不管不顾,难不成便是那妖女杀了本宫与太子妃,太子皆不会在意分毫?又或者,本宫与太子妃在你心里,竟还比不过这满身狼藉的大昭公主?”
话刚到这儿,嗓音越发的颤抖,“本宫历来心疼于你,处处为你考量。你从小也聪明进取,极是本宫的骄傲。而今不过是出访了一趟大昭,你却行为大变,不止未能与大昭结盟,更还得罪了大昭惠王,甚至连回这云苍,还不惜为了那妖女与二宫冲突,太子,你怎能如是糊涂!又怎可如此被那妖女蛊惑!”
大抵是太过恼怒,是以这言道而出的嗓音,越发的显得怒得发抖。
长玥淡漠静坐,目光微垂,修长的手指极是缓慢的端起了面前矮桌上的茶盏,奈何,茶水冷尽,指腹冰凉。
思绪,延绵起伏,或冷笑,或厚重,但更多的却是莫名的森冷与麻木。
曾几何时,满身荣华的自己,竟会沦为别人手中鄙陋的棋子,又是曾几何时,满身端然淑雅的自己,竟会沦为别人口中的妖女。
她无心祸害谁人,也无心祸害苍生,奈何命运弄人,更也无情,而今的自己,却又被标注上了妖女的标签,想来,如此的自己,无疑是离曾经那金枝玉叶的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母后消消气。今日大昭公主冒犯母后与爱妃,实属初醒后心情不悦,她方才那些举措,也不过是要赶走母后与爱妃,徒留清净罢了,而非真正要对母后不利。只是,无论如何,母后与爱妃今日的确受惊了,不若,待夜里之际,我在东宫设宴,好生为母后与爱妃压压惊。”片刻,太子瑢平和无波的嗓音微微扬起。
他说得极慢极慢,语气如常温和,奈何却是漏洞百出,给人一种随意应付之感。
待这话刚落,殿外那恼怒颤抖的嗓音再度愤愤扬起,“太子,你岂能如此颠倒黑白的护她?她方才对本宫与太子妃的所作所为,明明是大露杀心,岂是……”
愤怒不已的嗓音响起,奈何后话还未道完,太子瑢已是再度出声,“母后贵为云苍皇后,德容兼备,着实不宜在此大发怒意,免得此事传出,有损母后德容贤淑的形象。今夜本殿会于东宫设宴,只宴母后与爱妃二人,那时候,母后有什么再与本殿交代或是点拨,自是尚可。”
说着,嗓音一挑,“母后与爱妃今日皆受了惊,还是早些回寝殿休息为好。来人,速送母后与太子妃回宫。”
长玥兀自静坐着,片刻之后,指尖再度一动,她唇瓣也微微一启,就着指尖那杯凉透了的茶水饮了一口。
不多时,殿外脚步声纷繁凌乱,甚至还伴随着云苍皇后心痛怒意的嗓音,奈何太子瑢未再出声,云苍皇后那怒沉的嗓音也随着各种凌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随后不久,殿外彻底恢复沉寂,无声无息之中,也衬得殿内的气氛莫名沉寂,凝固。
半晌,有道轻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逐朝不远处的殿门而来。
长玥终于是抬了眸,森冷麻木的目光朝不远处的朱红殿门望去,片刻,便见不远处的殿门被缓缓推开,那一身华贵修条的太子瑢,踏步而入,逆光而来。
瞬时,凉风顺着殿门悄然窜入,周遭气氛,也莫名清幽的震动半许。
长玥瞳孔微微一缩,并未言话,仅是垂眸下来,修长的指尖随意把玩手中的茶盏,并未出声。
太子瑢合了殿门,便缓步而近,最后几是自然的坐定在了长玥身边,随即朝她打量两眼,温和而道:“茶水已凉,不若,本殿差人为姑娘重新沏杯新茶来。”
说着,嗓音微微一挑,语气越发的平润谐和,“近些日子,番邦进贡了些新茶,味道尚好,本打算送给姑娘一些,让姑娘尝尝鲜,未料这两日琐事太过,忙过了头,便也将此事忘了。正好,此际见姑娘饮茶,便也响起了此事,不若,我让人用那进贡的新茶为姑娘沏杯茶来,姑娘尝尝味道可否?”
温和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带着几分不曾掩饰的关切与平易近人。
奈何这话落得长玥耳里,却不曾激起任何的波澜起伏。
她仅是默了片刻,便冷沉无波的出了声,“既是进贡的新茶,殿下留着品尝便是,若送给扶玉这般不懂人情感恩之人,倒也浪费。”
说着,嗓音越发一沉,话语也直入重心,“殿下费尽心思让扶玉入宫,更费尽心思让扶玉得罪了二宫,如今,一切之事,皆让殿下称心如意了,这回,殿下可否自愿给扶玉两万兵权,放扶玉离开了?”
这话一落,她森然沉寂的目光静静落在他面上,肆意打量。
奈何,他那温润俊然的面容却无半分的情绪变化,连带他那双漆黑的瞳孔,也依旧微微带着温润笑容,不犀利,也不敌对,有的,仅是深沉似海,给人一种深然无底之感。
“扶玉姑娘以为,你入得这云苍宫中,昨夜更得罪了那二宫,你以为,这一切皆为我所算计?”他也并未立即言话,反倒是默了片刻后,才平然温和的迎上长玥的目光,极缓极缓的问了这话。
长玥瞳孔几不可察的缩了半许,只道:“事实如何,扶玉已无心计较。而今,扶玉只问那两万兵权,殿下给还是不给?”
他依旧温和望她,却不言话。
长玥面色冷沉至极,心底深处,也逐渐漫出了几分复杂与煞气。
他这般反应,倒全然在她意料之中。不得不说,这太子瑢着实是满腹深沉,甚至明知她方才对他那母后与妃嫔都欲下狠手,他竟然都能视而不见,甚至轻描淡写的将此事全数压下。
自古有言,皇宫之中虽不剩亲情,但无论如何,母子之情,纵是掺杂了不少政治,但亲情与关切之意依旧可圈可点。
但这太子瑢倒是异类了,即便见着他母后性命受危,竟也不怒,甚至还和颜悦色的与她闲聊,不得不说,若非这太子瑢太过冷血无情,甚至冷血得不曾将亲情放于眼里,那便是这太子瑢心有算计,不愿在此际与她全全撕破脸皮,甚至于,亦或是她慕容长玥于他而言还有用处,是以,他在她面前才可表露得如此大度,甚至还要继续用那两万兵力来变相的控制于她。
思绪至此,复杂万千。
长玥瞳孔漫出微怒,心底深处,也早已是杀气翻腾。
待沉默半晌后,她终于是站起了身,冷冽的瞳孔居高临下的朝他扫来。
他眼角几不可察的挑了一挑,仰眸观她,随即叹了口气,缓然而道:“明日便是我的寿辰,宫中各处,皆安置了不少御林军严管把守,是以,而今这京都城内,已无兵可调,扶玉姑娘若当真想要那两万兵力,的确需得待我寿辰过后才可调动。”
意料之中的答案,入得耳里,长玥面色分毫不变。
她开始勾唇冷笑,“殿下这棋,一步步的下得倒是好。只是,殿下也莫要忘了,扶玉既是有心大昭,便也胃口不小,是以,方才之言,不过试探,若殿下当真想用两万兵力来牵制扶玉,那殿下便太过小看扶玉了。”
说着,嗓音一挑,继续道:“我既有颠覆大昭之心,自也能凭自己之力东山而起。殿下既是要处处算计于我,与我为敌,那我慕容长玥,便也只能顺势而上,与殿下做对了。”
冷冽的话语,越说到后面,长玥语气便越发的冷沉。
待尾音刚落,她已是蓦然转身,极是干脆的踏步朝前。
然而片刻功夫,足下刚踏了三步,她的衣袖便蓦地被人拉住。
长玥顺势驻足,不曾回头,只是阴沉杀气的道:“我慕容长玥,历来恩怨分明。我念殿下曾在大昭救我一命,而今不愿真正取殿下性命,但如今殿下,仍要执迷不悟,逼得我亲手杀了你?”
这话一落,身后扬来太子瑢叹然无奈的嗓音,“我引扶玉姑娘入宫,缘由有三。其一是与对扶玉姑娘心有好感,私然想常常见得扶玉姑娘,是以专程接扶玉姑娘入宫;这其二,便是我从不曾认真过过生辰,既是此番生辰将至,自是想要与扶玉姑娘一同庆贺;这其三之由,便是我寿辰之日,有姑娘的故人来,我一直不曾与姑娘坦明,是要给姑娘一个惊喜。”
叹然的嗓音,隐约透着几分不曾掩饰的认真与诚恳,奈何这话入得长玥耳里,却不足为信。
太子瑢心思深沉,言行圆滑,她早已是体会得淋漓尽致。
而今入得这大昭皇宫,这太子瑢先是公然晕倒在窦犹面前,将她灌上迫害一国太子之最,再是让她得罪二宫,让她毫无退路,后又是让她遭受云苍宫妃与皇后的恶对,日子无法平静,这等层层而来的招呼,便是为了要与她认真的过个生辰,更是要送她一个惊喜?
越想,一股股冷讽之感越发浓烈。
长玥眉头终于是全数皱了起来,连带嗓音也越发冷狠,“殿下是何心思,我已无心理会。而今,我最后问殿下一遍,可要真正放扶玉离开?”
说完,转眸朝他森然望来。
他俊美的面上漫出了无奈之色,凝她片刻,而后缓缓松了手。
长玥眼睛微微一眯,锋芒毕露,却也仅是冷扫他一眼,随即兀自转身,全然不曾耽搁的开始踏步往前。
奈何,待足下刚靠近殿门时,身后则再度扬来太子瑢那平和无波的嗓音,“但若说,明日姑娘的兄长也会前来道贺,姑娘也不会为之停留?”
瞬时之中,似有什么东西全然击中耳膜,层层发痛之中,竟连全身都开始发僵发硬,连带双腿都突然似有千金般重,浑然无法再度迈开。
长玥面色骤然一变,连带冷冽麻木的瞳孔都缩了几缩,心底深处,似有什么东西在骤然高涨与起伏,惊心,却又疼痛。
这太子瑢果然是擅长攻人心计,而今突然之间言道这话,无疑是击中了她的心底。
待在原地森然僵硬的站了半晌,长玥终于是极缓极缓的转了身,漆黑森冷的瞳孔,也杀气冷冽的朝太子瑢凝来,阴沉而问:“殿下这话,究竟何意?”
他面色浑然不变,平然而道:“我话中之意,姑娘自该明白才是。”
说着,他嗓音微微一沉,略微透着几许无奈,继续道:“姑娘一直怀疑我算计你,坑害你,甚至蒙骗你,但我符筑对姑娘之心,自也不曾真正无情过。这次,我言尽于此,去与留,姑娘自行决定便是,我符筑,再不会干扰分毫,但若是姑娘当真决定离开,我自会派人好生将姑娘送出去,若此生之中,姑娘再有落魄之时,亦或是再想让我兑现两万兵力的诺言,自可再来入宫见我。”
缓和无奈的嗓音,诚恳十足,似是全然发自内心,未有丝毫的蒙惑与应付之感。
待嗓音落下,他就这么静静的望着长玥,神色平然。
奈何,片刻之际,长玥已是狠了目光,内力猛然而动,发僵的双腿也开始骤然而前。
刹那之间,她身子已是站定在了太子瑢面前,修长冰凉的指尖,也蓦地扣上了太子瑢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