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看不真切,倒是明白了,原来所谓了雾里看花,便是现下我看容兮的这种感觉。
容兮抬头看我,露出一个在我看来分为朦胧的笑容。我被那笑容,与那还一并带着笑容的眼睛看得有些窘迫,遂低下头去看容兮笔下的那张宣纸。
是优昙花。
我想,容兮似乎对这种叫做优昙的花,有一种莫名的痴恋。不然,那万万年后的容兮也不会在刹那芳华种上看起来绵延不绝的优昙花。
许是瞅见我的模样,容兮问道:“莲泱可是认得这花?”
“自是认得。”我伸手去摸那未干的墨迹,有粉色的颜料染上之间。我说:“这是优昙花。”
我说:“你最喜欢的便是这花了对不对?”
连我自己也未发觉,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着少许的得意。
容兮只是笑,我想,我应是说对了。
我似是因为优昙花而来了兴致,趴到容兮身边,指着亭子外曲尽通幽曲水流觞的一方景致,一面拉着容兮一面道:“你看!万万年之后这里会长满优昙花,倾城繁华,不谢不败。”
我回头看他,料想自己此刻的表情定是极为狗腿谄媚,我笑道:“那样的景致,就连沐汐仙子都颇为妒忌呢?”
沐汐仙子身为优昙花神,司三界优昙花事。优昙花这种花,说实话,在我看来,除了长的特别好看之外,倒是没有什么其他的作用。而且花期甚短,成活不易。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种原因,优昙花在四海八荒委实金贵,不但要用三界之中最为纯净的瑶池之水浇灌,而且还狂风不能吹,暴雨不能大,就连太阳多晒一个时辰都不行。是以,三界之中,除却沐汐仙子的梦昙仙府外,余下的地方,便是仙山福地能找出几株偶逢花期的优昙花已是三生有幸。
所以,当很多年后,我咀嚼着满嘴的优昙花瓣,愣是想尝尝容兮宝贝的这花究竟是什么味道的时候,我的师兄十一,给我的额头吃了一个大大的栗子。
虽然生平,他虐待过本姑娘光洁的额头很多次,可是那一次,他下手也忒重了一定。
而我至今,也能回忆起十一那叉着腰,正太包子脸一脸严肃,用与他生理年龄极为不符的语气对我批评教育整整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啊!要知道这对平日里不爱说话,除却对大师兄格外热情的十一来说是多么的不容易啊!
是以,虽然本姑娘被训斥了,可是却被训斥的很是欢乐。
不过,我与十一一直有个困惑,那便是如此难养活的花,容兮又是怎么养活的?而且还违背了优昙花原本的花期?当然,在我俩谁都没胆量去向容兮论证的情况下,我们得出了一个结论。那便是,我们的师父容兮,是个神仙,神仙有神仙的法术,种种花种种树什么的,完全是小菜一碟。那为什么别的神仙都没种出刹那芳华这等繁华的优昙花呢?原因同上,因为容兮是个神仙。关键是,容兮还是一个了不得的神仙。是以法术远比一般的神仙要高出很多很多。
而我觉得,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大概是因为,容兮他……
看起来比较闲吧……
……
在我望着眼前容兮这张并不真切的脸时,我听到容兮用很温柔很温柔的声音说道:“那便让这儿种上漫山遍野的优昙花吧。”
就像是宣示一样。
当我某一天拽着尚且年幼的十一,叼着一支狗尾巴草再一次路过此处的时候,虽然没有见到漫山遍野盛放倾国的优昙花,却见到了传说中优昙花的花苗。
我转头,伸出妖爪继续在十一白嫩白嫩的小脸上揉捏,调笑道:“你师父动作还挺快的。”
十一瞪我,含糊不清地问道:“什么动作?”
“种花的动作?”然后看着那些绿油油的优昙花苗,不禁大笑纠正道:“不,不,不,应该是种草的速度!”
“……”
我一直觉得,除却绿萝山之外,只有蓬莱之上的月亮是最好看的。那么大,那么圆。一地清辉,霜华满地。
可是真要说来,比起月亮我倒是更喜欢星星。只是现下的月亮,光芒太过耀眼,月明自是星稀。就连本姑娘平日里最喜欢的那七颗星子,都因着这明亮的月光,而不知道藏往何处了。
这一夜,我爬到苍云殿的屋顶上,抱膝看着夜幕之中的一轮皎如玉盘的明月。忽而就想起,剑试之试之前,我那倒霉师父容兮,于此月之下,翩若惊鸿,宛若游龙的出尘之姿。
我看着手中的阿雪,伸手抚摸她那剑身之上精致美丽,仿若盛开的银质莲花。我想,便是我入十一那般刻苦修习,也定是比不得容兮是十分之一吧。
化臻之境,无形便是有形,无形更胜有形。
‘嗡’的一声剑鸣,竟是我不知觉中,将阿雪提出剑鞘,寒光闪过,映出我的眉眼。
我忽然就笑了,挽了个剑花,横剑遥指烟月寂遥。我对阿雪道:“我和你可都不能忘了功夫。”
还是一招清风引。
只是这一次,没有了我故意偷懒耍赖,对容兮嘟嘴撒娇时的打诨。
本姑娘天生便是一个懒蘑菇。记得我和狐大狸尚且还是在绿萝山的时候。老龟敲着他的龟壳,吵醒因着听他讲隐身术而撑着脑袋睡觉的我。凑过他那长着满脸褶子的老脸,绿豆般的大圆眼睛瞪着我,半是质问的语气对我道:“蘑菇,你的梦想是什么?!”
“梦想啊……”
大概八个字便能概括吧……
我记得那时我笑得格外阳光灿烂,顺手便栏过身侧听得聚精会神的狐大狸,用困倦却坚定的语调对老龟说道:“打家劫舍,无恶不作。”
虽然最后换来老龟那厚实的乌龟爪子在额头上重重一嗑,却丝毫没有动摇我我那无比强烈地,想要称霸山寨的伟大愿望。
可是从我萌生出这个愿望开始,到最后与狐大狸一同付出实践,已经过去了大约二百多个年头。两百多年,虽不够让沧海化为桑田,倒也能改朝换代了。
可是为什么本姑娘到现在还没有变成山大王呢?
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太懒了吧。
其实在本姑娘将将化作人形,并被老龟夸定义为‘懒蘑菇’的时候,便开始追寻一种,懒到极致的境界。并以此为荣为乐,不亦乐乎。
可是到了后来,我却渐渐没了兴致。
我想,大概是因为我懒得追求了吧。
剑破虚空,似流月华光。
我记得容兮说过,清风引的精髓,不是在于寒暑苦练,而是在于随心二字。
清风本就无形,刻意追求招式的标准与否,反倒成为其之羁绊,而不能将清风引使至极致。
横剑于面,泠泠剑光倾洒。
并两指,拂过剑身。清风起,青丝乱。就连我那一身染了露水的裙子,都被这风吹得猎猎作响。
恍然见,我似是听到竹叶的声音,花落的声音,以及清风拂过虚空,温柔而又缠绵的声音。这些声音,平日里几乎细不可闻。
清风引,静心咒,两者并存,互为发生。
我平静地睁开眼睛,凝视剑身如明镜般映出我的眼瞳。
浮光掠影间,似是一种错觉。竟让我恍惚觉得,剑身上那狭小的一方天地,那双无悲无喜无欲无念的双眼,是我师父容兮于此彼端将我凝视。
而拥有这双眼睛的容兮,绝不会是现下万万年前的容兮。
其实,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连自己都确定了这个白衣翩翩的神仙,就是本姑娘万儿八千年后的师父。可是,当我从最初看不清明他的容貌,到现下已经能依稀将他五官的轮廓与宣纸描摹。我却发现,他们终究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神仙的样貌,并不会因着岁月变迁而显出痕迹。除了凡人,神仙妖魔乃至恶鬼修罗,只要神形不灭,灵力不竭,不老不死便是平常。
可是他们的心境神色,却是会因着沧海桑田斗转星移而变得大不相同。
一如二郎神家的哮天犬,将将位列仙班鸡犬升天时,仍是改不了□□的毛病。后来,大概是在天阙呆的时间长了,或是灵识开窍,又或是发现其实天界被他吃来吃去也无屎可吃的时候。他方才将心静下来,也才发现跟他同一品阶的一些小仙无论何时见到他,都是一副敬而远之的表情。
方才将将知晓,自己竟然被人嫌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