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刑天有个极为显著的特点,那就是极其厌恶多嘴多舌和不知分寸之人,这美少年毫无疑问属于二者兼而有之。
昆仑山之巅的弟子,除非公子刑天开口提问,否则无人胆敢多说一句。
若要说例外,这世间独一无二的那个例外兴许就要算是我了。
许是我和他第一次相见的场景太过特殊,又许是我严格意义上并不算是昆仑山之巅的弟子,再许是公子刑天的确对我宠爱有加,也就只有我,敢主动开口和他说话。
因为多舌被他割去舌头的弟子,光我亲眼目睹过的就不下百名。
而这美少年的举动,足以够公子刑天数次割掉他的舌头。
公子刑天所坐着的轿子,的确是八抬大轿,但给他抬轿的,实则有十二位少年。
那十二名少年,都是容颜绝世的美少年。而眼前这八位少年,若论姿容,给那十二位连提鞋都不配。
公子刑天的花轿降落的时候,天空会飘下徐徐花瓣,粉色的花瓣,而且俱是清一色的郁金香花瓣。
这点,并无出一丝差池。
然而,公子刑天使出拈花一笑的时候,他所用的,从来都不是郁金香,而是优昙婆罗花。
世人只以为公子刑天喜欢的是郁金香,因但鲜少有人知晓,其实他喜欢的并不是郁金香,而是优昙婆罗花。
优昙婆罗花又称为优昙花,因其花青白无俗艳被尊为佛家花,其花花形浑圆,犹如满月,远远看去,白色的花朵像是卷了千堆,有瑞祥之气缭绕。
佛家传说中,优昙花三千年一开,一般花在夜里盛开,芳香极美,但翌晨即萎。
昔年,佛祖在鸡足山讲座之时,曾经拈花一笑。佛祖当时所拈的花,不是别的,正是优昙花。
拈花一笑这门武功,它的名字起源,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基于它的武器是优昙花。
昆仑山之巅的无常宫里,种着十株优昙花。
那十株优昙花,在我刚去的那一年悉数全然盛开,美地就像仙物一般。
当时,公子刑天身着一件白色的锦袍站在优昙花的旁边,身上披着一件红色的皮裘,像火一般红色地皮裘。
恍然间,我有些分不清美的究竟是优昙花,还是优昙花旁边的人。
我曾问过公子刑天,“那么多花中,为何独独选中这优昙花呢?”
公子刑天当时目光对着远方,神情极为涣散:““人身无常,富贵如梦,诸根不缺,正信尚难。况值如来得闻妙法,不为稀有如优昙花?”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大般若波罗蜜多经》中的原文。
这句话的含义,我想了诸多年,但始终不曾领悟。
我又曾问他:“为何会喜欢郁金香呢?”
他当时答道:“郁金香是我母亲最喜欢的花。”
在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即便是像公子刑天那般至高无上又无情冷酷的大神,在他的内心深处,始终也存留着一处柔软的净土。
昆仑山和鞑靼一带,都尊称公子刑天为公子。
准确来说,在昆仑山和鞑靼一带,这世上只有一位公子,那便是公子刑天。
而昆仑上的弟子,从未有人会把公子刑天称呼为公子,而只会称呼为主上。
但这美少年,三番四次称呼的都是公子。
公子刑天的声音,既飘渺,但更雌雄莫辩。
第一次遇上他的时候,我曾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位神女下凡。
第一次听到他声音的时候,我曾以为,那是天神的召唤,或许也同样是魔鬼的诱惑。
公子刑天是这世上姿容绝世到已经为凡人所不容的存在,公子刑天是这世上武功已经高到令凡人望尘莫及的存在,公子刑天更是这世上最绝情绝爱的至上存在。
他的所到之处,连花草都为之动容,他挥一挥衣袖,能令樯橹灰飞烟灭。
看到此处,你应该足以发现,坐在轿子之中的这位公子刑天,并不是真正的公子刑天,而是个冒牌货。
自打他们驾着五彩祥云从空中飞来的那一瞬间,自打我看清那八位少年的瞬间,我便开始怀疑他们在假冒昆仑山之巅和公子刑天,待看到轿中人扔出的武器之后,我是确信了自己的推测。
公子刑天亲手所杀过的人,可谓是少之又少,尤其是死在拈花一笑之下的。
原因何在?原因在于,优昙花十分珍贵,而优昙花的花瓣则是弥足珍贵。
其实,优昙花并不是三千年一开花的,或者说三千年这个数字有些夸大和言过其实,但优昙花开花的的确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优昙花花开的时日只有短短一个夜晚。
公子刑天若想用优昙花的花瓣随意滥杀无辜,前提条件是他的身上必须带有充足的优昙花瓣。
依我对公子刑天素日的了解,他身上的花瓣绝迹不会超过三片。
公子刑天爱花,一个真正爱花的人,他是不忍心将自己所爱的花摘下来的。
这是公子刑天昔日曾经告诉我的道理,不对,这是荣华昔日曾经告诉我的道理。
昆仑山之巅的弟子,骨子里都带着一种傲娇与不可一世,就像鱼龙舞和我在土库族当时遇到的那些女弟子一般。
昆仑山之巅的弟子,出手从来不问缘由,只因他们就是王法,就是天,就是地。
没错,昆仑山之巅的弟子就是如此嚣张和跋扈。
公子刑天不是皇帝,但他在昆仑山和鞑靼一带,比大明和鞑靼的皇帝权力还要更大一些。
在昆仑山和鞑靼地区百姓心目中,公子刑天早已成了神一般的至高无上存在,而昆仑山之巅,并不是人间,而是元始天尊的玉虚宫一般的神界。
至于面前的这八位,以及轿中的那位,和真正的昆仑山之巅比起来,那无疑相当于野鸡和凤凰的差距。
想我离开昆仑山之巅已有九年,九年或许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也改变了太多的事情。
或许公子刑天已然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公子刑天,或许他的生活习性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然而,我之所以如此笃定眼前这九位都是冒牌货,并不仅仅只是因为表象,更重要的则是因为我对公子刑天太过熟悉的缘故。
严格来说,我跟在公子刑天身边的时间只有两年多的光阴,但我绝迹是这世间和公子刑天接触最多的人。
公子刑天曾经对我说过:“你是这世间第二个见过我真面目的人。”
我问他:“那第一个人见过你真面目的人是?”
他当时答道:“是我师父,不过他已经离开人世了。”
或许,正是基于这份密切,才让我最后不得不选择逃离与他。
倘若是他本尊大驾光临,我的内心定会油然浮现出恐惧和惊慌之情。
这是出于本能的反应,是我无法控制的事实。
即便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去承认,我对公子刑天的恐惧,就如同昆仑山之巅所有弟子对他的尊敬和崇拜一般,已经深入骨髓之中,此生都无法磨灭掉。
早在我见到他的第一面,早在我看到他的第一眼,除了震撼以外,我所有的念头,便是恐慌,便是无止境的恐慌。
昆仑山之巅的弟子都以为公子刑天对我极尽宠爱,也极尽包容,但只有我自己知道,他对我有多么地决绝,有多么地狠辣。
我从一个单纯懵懂的少女,变成一个冷血的杀人魔头,正是他公子刑天亲自的教导和传授。
他曾对我说过:“从此以后,这个世上再也没有肖克拉,有的只是千寻,只是千寻。”
肖克拉是这世间最单纯最清澈最美好的女子,而千寻只不过是公子刑天的一个杀人武器。
这些都不是此刻的重点,重点是,胆敢有人冒充昆仑山之巅和公子刑天作祟,这九个人绝迹是活腻歪了。
还有,这九个人肚子里又是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早在看到吴发财脖颈上的伤口之时,其实我便已经有了怀疑。
杀死吴发财的,的确看着像是拈花一笑,但又并非是真正的拈花一笑。或者说,也许那就是拈花一笑的功夫,但并不是由公子刑天本尊施展出来的拈花一笑。
这世间的活人当中,对拈花一笑最熟悉最了解的人,恐怕绝迹非我莫属。
公子刑天的拈花一笑,那堪称武林当中最厉害最精美绝伦的暗器,只因中了拈花一笑的人,其实并不会留一滴血出来。
别的暗器是见血封喉,可公子刑天的拈花一笑,不见血也能同样封喉。
这个冒牌货杀死吴发财也就罢了,如今还胆敢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也不知道他是想栽赃嫁祸给公子刑天和昆仑山之巅呢?还是有其他不为人知的惊天阴谋呢?
话说回来,冒牌货的拈花一笑确实足够以假乱真,有一瞬间几乎都骗过了我的眼睛,更甚的是,差点要了我的小命。
能将拈花一笑练到如此火候的,定然也不会是默默无闻的寻常小辈,我倒要看看,这个冒牌货究竟是哪路蛇鬼牛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