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7.复仇之女
韩擎瞪着墙上的壁画,愣是看不出所以然来,不过还是跟着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书玉往后退了几步,找了一个便于观察壁画全局的角度,将长幅壁画瞧了个大概。
壁画大约分为几个部分,每一部分应该集中描述了一个主要事件。
地底的光线不太足,辜尨燃了两个火折子跟在书玉身后,免得她在昏暗中凝神看画,坏了眼睛。
书玉找到了绘就一切事件开端的那一部分画,细细的看了起来。
她隐隐有一种预感。这漫长的壁画应该不止记载了消灭异人的方法,很可能也记载了异人的产生。
每一个物种的产生都有它的历史缘由,从生到死,完满一个轮回。
不死不灭的东西超出了自然界的定律,往往要承受更多不为人知的痛苦。而终究,这所谓的长生不死,还是会湮灭在漫长的时间洪流之中。
活尸产生的因,在于南域巫女的预言和清帝的野心。这是大循环里的一个因。
此刻她要在壁画里寻找的是小循环里的一个因果——礼宫秀明的因果。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副壁画里一定容纳了大量的信息,而礼宫秀明为何会被种上母蛊,应该能在这里找到端倪。
壁画的内容始于一场战争。
南疆原始部落与外来民间发生了一场恶战。书玉攀着石壁,细细辨认,这应该是南域阿笃部落和清军的那场交战了。
清帝派军挥师南下,征伐南疆蒙昧族民。那场大战极为惨烈,南域毒虫瘴气遍布,清军难以适应,短短数日折损过半。最终,清军以三台改良的大炮轰开了阿笃部落的大门,长驱直入,掳走了当时阿笃部落的女族长。
画上的这些内容与书玉在古籍上看到的正相吻合。
自此一役,大清王朝收服了南域部落,而南疆诸民被迫对清帝俯首称臣数代,并年年派族中圣女祭司进贡王朝。
书玉从古籍中知道,阿笃部落臣服了整整三代清帝,这才在梅的助力下脱离王朝的掌控。
忽然,她的目光一顿。壁画中,被掳走的阿笃部落女族长又回到了族内,回归的同时还带回了一个女婴。
“怎么?”辜尨对书玉的情绪变化一向分外敏感,“看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书玉犹豫了半晌,道:“这壁画画得很简陋,很多细节需要我凭借已有的知识进行填补。你看这里,阿笃部落的女族长生下了一个带了外族血脉的女婴。”南域部落,对血脉很是看中,带了异族血脉的婴孩在族内往往受到诸般歧视和孤立。
女族长带回来的那个女婴明显以不同的线条画就,便是将其视作了异类。
她蓦地想起了梅。那位横空出世而又惊才绝艳的南域女祭司也带了部分汉人的血统,这其中有什么关联么?
辜尨听了书玉对第一幅画的讲解,略一沉吟,忽而指了指第二幅画中出现的女祭司问:“这就是梅么?”
书玉转过头去,看向画中体态妖娆的女人,继而点了点头:“应该没错。”第二幅画跨越了三代,描绘的是阿笃部落惊现能预言天道大势的巫女,遂簇拥其为新任女祭司。
“整幅画卷就只有梅和那婴孩用了这个颜色的颜料,画里的意思应当可以理解为,梅其实是那个女婴的后代,或者说,梅是阿笃部落女族长和第一代清帝的后人。”辜尨摸了摸下巴,“啧,这错综复杂的关系。”
辜尨将书玉心里的推测说了出来。梅和那个女婴皆用同色着重画出,已经昭示了她们之间的特殊关系。
这其间的关系确实错综复杂,书玉乍听之下也有些犯窘。尤其尔后梅复又去到清都,与第三代清帝和颐顺王爷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
韩擎在一旁看着,也琢磨出了几分味道:“你们说,梅以祭司身份入了清都,后又整出那么多幺蛾子,是不是存了报复的意思啊?”
书玉觉得可能性很大。大清与阿笃部落之间的族仇、第一代清帝与阿笃族长间的私仇,都落到了梅的肩上。
虽无从得知梅的真正心路历程,但从梅在清都推动的一切来看,书玉很难将梅的动机归为单纯。
梅告知清帝龙脉将断,于是清帝活埋八十一部铁骑以震龙脉,而这八十一部铁骑里有多少人是当年进犯南域的将士以及他们的后嗣?
且为了铸就太阿地宫,颐顺王爷被埋入地宫,第三代清帝也在不久后一命呜呼,纵然付出了这样的代价,大清王朝依旧不日消亡。
照此来看,如果说梅半点异心也未存,书玉是绝不相信的。
随后的壁画与书玉了解到的一样,梅入清都之后作了龙脉将断的预言,举朝震惊。且就在预言作出之后,清都天现乱象,宫闱内异心浮动,清帝下决心在山间河地暗设地宫。
再然后,八十一部铁骑以及部分汉人将领的军队以各种名义被派往了七霜河,统统在七霜河遭不测,入了地宫成了没有自我意识的活尸。
画像一直到现在,都缺少了个关键的人物——
颐顺王爷。
地宫内已按照计划排布了各方兵将,只差了能统领震住这些铁骑的统帅。无论颐顺王爷是战死抑或是被陷害而亡入了地宫,他都是这一链条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书玉整个人都趴在了石壁上,急急地寻找她想要看的壁画。
凌乱而简陋的线条在她的眼前织就了一张大网,仿佛洪水巨兽,将她瞬息淹没。
突然,她的目光一顿。
视线再度落在了长刀钉死异人的那幅画上。
这一次,她关注的不是那柄长刀,而是被钉死的异人。
那异人身量高于普通人数倍,长臂如猿,巨瞳狰狞。书玉的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日在韩家藏书阁内,她翻过的那些关于颐顺王爷的画本。
画本里头,对颐顺王爷的描述正是天生带煞,目如铜铃,臂有八尺。
那是当时整个民间基于敬仰和拜服而对那位战神王爷的妖魔化。
如今,壁画里的异人与妖魔化的颐顺王爷不谋而合。
书玉抚着壁画的指尖微微颤抖。
此刻再看这幅画,她的心境已骤然不同。那位战功赫赫的颐顺王爷,并非死于马革裹尸,也非死于宫廷暗箭,他是被活活钉死在了地宫的某个祭台上的啊……
用那柄南域进献的、清帝赏赐的象征着他荣耀的长刀,钉死在了活人坟里。
突然,书玉的脑中闪过了一道光。
“你们有没有人记得,颐顺王爷的名字叫什么?”她蓦地开口问,“他在受封颐顺王爷前的名字,是什么?”
身后的两个大男人皆是一愣。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茫然。
没文化……好无奈……
书玉却仿佛并没有指望从他们嘴里得到确切的答案,她的全部心神都被那副壁画攫取,声音带了几分颤抖:“允礼……颐顺王爷的名字就叫允礼啊……”
允礼,梅在琴棺信笺里殷殷嘱咐的那个爱人。
那封信,是梅留给颐顺王爷的。
书玉的目光落在了壁画中手执长刀的人像上。那个人像身形妖娆,同周围人的颜料用色皆不同。那特别的用色,正是阿笃女族长诞下的汉人女婴的颜料用色,也是第三代阿笃祭司梅的用色。
梅,亲手钉死了她的爱人。
然而,她却留了一封信给她的爱人,仿佛冥冥中早已预见他会在数百年之后醒来,拆开她精心准备的信封,读一读她留下来的文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数百年后醒过来的是颐顺王爷,人偶在偏殿里等候的也是颐顺王爷。
脑海里有一个强烈的念头正在折磨着书玉的神经,令她激动又惶恐。她紧紧地抓住辜尨的手臂,缓缓道:“我想我可能知道礼宫秀明与颐顺王爷的关系了……”
辜尨一愣。
“他……”
***
穆雅博不知攀爬了多久,顶端的石台终于慢慢展现在了眼前。他微微喘了一口气,擦去额角的汗珠。
登上石台的刹那,他不禁松了一口气。
其余族内子弟大多汗流浃背,不敌这千百级石阶的震慑。
礼宫秀明站在石台中央的祭台边,兀自出神,不知想些什么。白毛雕鸮扑棱棱落在了他的肩头,低头梳理滑顺的羽毛。
穆雅博的视线也不由落在了那方祭台之上。
走近了他才发现,那个祭台的造型有些像棺木,只不过这个棺木是白玉铸就的,且没有棺盖。
这长得如同棺木的祭台上并没有储着诸如活尸等骇人的东西,穆雅博不禁暗自吐了一口气。
只是,那白玉上有个巴掌长的口子,生生破坏了原本的玉质美感。
不知这里先前是不是钉着什么东西。
穆雅博正想得出神,便听身边礼宫秀明问道:“雅博,你觉得这个像什么?”
穆雅博愣了愣,脱口而出:“没有盖的棺木。”
礼宫秀明笑了,依旧是那副月明风清的模样。
“不错,你的直觉很敏锐。”
穆雅博又是一愣,忍不住狐疑:“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是谁的棺椁呢?”难道只是一座用来摆设的空棺?
礼宫秀明笑了笑,抬手抚上了白玉的棺面,神情温柔得仿佛指尖下的是阔别多年的情人。
良久,就在穆雅博以为大人不会给出答案时,耳边传来了一道波澜不惊的嗓音。
“我的。”礼宫秀明答,“这是我的棺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