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如白云苍狗,眨眼间十九年过去了。
如弓弦一般的月亮高挂在远方,天际处有几颗孤零零的星星,原野里一片静寂,满满的都是严冬的萧杀。
关中平原西部,一座无名的废弃寺庙后面,有一座石山,长宽约十丈,高约百丈,整个山体如同一个直立的萝卜,头重脚轻,宛若一把倒悬的利剑,插在黄土大地上。
从远处看,山脚陡峭,山顶怪石嶙峋,奇石林立,呈不规则圆形,四周山石如狼牙一般,参差不齐,锋利秀奇。
山的中间有一方两亩大小的盆地,盆地上有座小亭子。
此刻,亭间站着四人,穿着厚厚的冬衣,或蹲或站,宛如老僧入定一动不动。
在四人身旁,有座被炸得粉碎的无字石碑。
突然,四人中一个两鬓斑白身着黑色毛呢大衣的老者,抬头看了一眼悬在正中的月亮,拿出三柱土香,点燃,插在卧倒的石碑旁,闭上眼一脸决然,道:“开始吧。”
“教授,这种活最适合俺这种头脑四肢都发达的,还是俺来吧,嘿嘿。”一个肥头大耳健硕无比的家伙,只能在黑夜中借着月色,看见他那黝黑结实的面孔上有两颗洁白的门牙在上下晃动。看着这个像巨灵神一样的家伙,你很难想象这厮就是脑力和体力的完美结合。
旁边一个瘦得只剩皮包骨,尖嘴猴腮的青年急不可耐,说道:“胖子,你丫还好意思提头脑四肢灵活,你忘了上次在神女墓,头被卡在棺椁里的事了,真他妈有你的,还是小爷来吧。”
一直蹲在石碑旁,捧着一块碎石反复摩挲,一言不发,面容俊朗的年轻男子,忽然扔掉手中的残石,拿起绳索开始往腰上系。男子看着被炸开一个豁口的黑洞,眼神坚定,不容置疑地说:“这个口井不同寻常,还是我来吧。”
“时辰到了,那就抓紧吧。”老者忽然睁开双眼,看着男子说道。
听到老者这样说,还想争辩的胖子和瘦子,只能干瞪眼,望着年轻男子的眼中充满担忧。
“老大,小心点儿,有情况赶紧吼两嗓子。”瘦子神色紧张,双手不自觉搓着。
一向大大咧咧的胖子,也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反复嘱咐道:“老大,一有情况,俺就往上拉,俺向俺娘保证,这次俺绝对不偷懒。”
气氛有些沉重,年轻男子戴上矿灯,拿起小铲子,看了看胖子和瘦子,回头给老者鞠了一躬,走向被炸开的豁口。
“小子,等等。”
突然,老者颤颤巍巍地递给男子一个洗得发白的布包,布包上绣着太极八卦图案,包很轻,老者拿着给人感觉却如同千斤重一般。
“老师,您这是……”男子明显楞了一下,跟着老者快四年了,他自然知道这个黄色布包对于老者的意义,岂是一个珍贵了得。
“东西再好,也只不过是个工具,拿去吧,活命最重要。”老者看着男子,眼神欣慰,这个他最满意的弟子总能带给他惊喜,但愿这次也是如此。
绳子缓满向下放。
借着稀疏的月光,男子顺着豁口,看见黑洞下面是一口荒废的井……且多半是古井。
一盘尼龙绳放了大半,还没有见底。
月光穿过井口投射在井壁上,男子头顶的矿灯晃向井内,一眼仍望不到底,显得愈加幽深,井下偶尔传来青蛙的呱呱叫声,蟋蟀虫蚁的声音。
虽是封闭的古井,看来还有活物。
男子表情刚毅,看起来好像丝毫不受影响,灯光下那一团团此起彼伏的白雾,暴露出他此刻忐忑不安的内心,当然还有腰部束缚着带来的阵阵酸痛。
约莫又过了片刻,男子前脚终于触碰到坚硬的东西,他知道到底了。
男子向上晃了晃矿灯,发射平安下井的信号,一边解下腰间的绳索。
井下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越发显得阴森。
男子紧了紧头上的矿灯,右手提着小铲子,把布包放在紧贴胸膛的地方。
他抬头向上看了一眼黑洞洞的井口,喘了几口粗气,定神片刻,既来之则安之。
男子蹲下来开始勘察古井。
井底地面的材质看起来像汉白玉,但比汉白玉要纯粹,敲打起来声音听着更干净,摸着还暖暖的,表层洁白如霜。
男子看着地面映照出自己的倒影,眉头微蹙。
地面怎么会这么干净?
不正常。
一般来说,即使在密闭的空间内也会有灰尘,有灰尘就不该有这么洁净的地面,除非是在真空状态下。
噫,这是什么?
男子忽然看见地面浮现出一种时隐时现的图案。
这图案好像和老者给的黄布包上的图案一样。
他屏住呼吸,用矿灯一照。
不错,正是太极八卦图。
男子眉头不自觉皱得更紧,站起来向四周走去。
整个井内如同圆锥体,井底近似圆形,周长十余丈,越往上越窄,井口如拳头大小,要不是被炸开,想要下来一探究竟还真是不可能。
井壁和井底是同一种材质,可井壁却和井底没有一丝缝隙。
无缝连接。
蹊跷,实在蹊跷。
整个井内都是这种类似汉白玉质地的石头,没有一丝缝隙,就像是从一整块玉石中凿出一个锥形体古井。
男子看着幽黑的古井,喃喃自语:“井下是个密闭的空间,没有浮尘,井底和井壁的石头又通体发白,材质纯粹,按理说井内应该会有光亮,不该如此黑啊……”
突然,空气中飘过一股若隐若现的幽香,清淡甘甜,沁人心脾,好像桂花香,但不似桂花香那般浓郁。
寻香而去,男子脚碰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赶紧用矿灯照过去。
竟是……一只蟾蜍。
俗称癞蛤蟆。
这口枯井竟然还真有活物。
只见这癞蛤蟆块头不大,头上还有两根倒八字如同大拇指大小的触角,最稀奇的地方是他浑身散发着微弱的金光,背面还有鳞甲,甚至连腹部也是金色的。
金色癞蛤蟆,闻所未闻。
男子额头浮起一层细密的汗珠,强忍下心中的百般思绪,走上前去观察起癞蛤蟆。
只见癞蛤蟆趴在地上,一双三角眼紧闭,一动不动,毫无生气,如同死去一般。
难道是黄金打造的癞蛤蟆,不是活的?
吓死了,怎么会有人用癞蛤蟆的模型打造金子,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好在是只死蛤蟆,男子暗自松了一口气。
花香是从癞蛤蟆后面那朵通体嫩白的花朵中散发的,这株花好像白莲花,但比白莲要娇嫩,没有丁点儿绿叶的点缀,只有一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散发着阵阵幽香。
白花生长在井底和井壁接口处的破损石头内,没有一粒土壤,没有一滴水。
真不是是怎么活的?也堪称是一株奇花。
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
怪石,金色癞蛤蟆,奇花,男子被井下一连串的怪像所困扰,不由自主蹲下来,想要一探究竟。
就在这灯光下移的过程中,忽然照到花株不远处有一团黑影,影影绰绰,如同庞然大物。
男子握紧手中的铲子,走向那团黑物。
顺着灯光看过去,地上赫然躺着一个人,不,应该是两个,两个人叠加摞在一起,从远处看起来好像一人。
最上面是一个老头,大概六十岁上下,双眼如同铜铃,目眦尽裂,一看就是生前受过极大惊吓。老头左手拿着一个极其罕见的赤铜古罗盘,右手握着半截桃木剑,穿着一身道袍,道袍一看就有些年头,色泽都有些泛黄。
这造型,再结合古井地面的太极八卦图案,老头铁定是风水术士,看来这口古井八成和风水有关。
男子用手中的铲子戳了一下老头,老头纹丝未动。
虚指一探,早就没了呼吸。
把老头的尸体搬开,下面躺着一个年轻后生,大概二十岁光景,戴着鸭舌帽,眉清目秀,双目紧闭,面色发白。
后生穿着淡青素雅长袍,脚踏印着三道杠的粉色高帮运动鞋,一看,这个年代只有香港有这种奢侈品。
借着微弱的灯光,男子看出这长袍是蜀锦缝制,没有任何标签,显然是定制品。
虽然这两人打扮多是单色调,掩饰的很低调,但在这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不难看出这两人身份不简单,大有来头。
震惊的同时,男子开始感到深深的恐惧。
白色巨石,金色蟾蜍,奇香白花,来历不明的死者……
男子干考古将近四年,跟着老者东奔西跑,千年古尸他研究过,古墓重重机关他遇到过,与墓下盗墓贼打交道那更是家常便饭。
常人眼中披满神秘面纱的地下世界,在他那里也只不过是正餐前的开胃甜品,术业有专攻,谁让他就是专门研究这个的。
在他看来与死人打交道并不可怕,只要能用逻辑常理解释得通,其他的无非就是克服心理障碍,可是今天枯井下的遭遇显然超出了他的认知。
平原,废庙,石山,孤石,盆地,方亭,枯井,无风无水,无日月星斗,肃杀之地,这是风水中的死地。
干考古的大多是半个风水师,男子也略懂皮毛,不过远没有达到大师的境界。
他能看出这是一片死地,躺在地上的老头自然也能。
泛黄道袍,古老罗盘,这老头不说是大师,自然要比他功底深厚。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是傻子就是有把握。
有把握还惨死在井内,看着老头双目圆瞪死不瞑目的样子,男子感到毛骨悚然,不由得牢牢抓紧手中的铲子。
这口古井透着稀奇,搞不好会……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