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归朝(1 / 1)

相逢相识相见时,共荣共辱共此月。

秋风清,秋月明。

九问抬头瞥一眼天边明月,继续伏在案头看奏折。新翻开一本,尚未过眼,王德江便笑嘻嘻地递来一份加急军报,红绸束腰,是捷报。同时,素女也送来探子的消息,“大军胜,雍王安。”

王叔好好的,扫尾工作约两月,差不多再有三四月就该回朝了吧。那时年关刚过,春日将近,是个好时候。

欢喜之余又暗恼,自己的探子竟然比军报都慢,白养你们了,再无进展便把素心、素盏遣过去一个,要不然就再启用锦字辈老人手。军中这块真如铁桶般,王叔真是好手段,难怪得父皇让我用他的同时还防着她。

此战后,王叔在军中的地位更是无可动摇,若说十年前的大将军王是父皇有意栽培,而今的大将军王不仅是名至实归,怕是父皇你都心存忌惮,难耐其何吧。

桐城之时,她有娇憨可爱的赖床之时,可是她还有过满是戾气的样子。她可以有征战天下的本事,可是她不该军心民心皆具。

萧氏的三分兵权,我得了二分,她得了一分,加上本来的六分便是七分。七分兵权,也难怪三军上下齐心,水泼不进。她是没有纵观全局掌控天下的野心,但是她有掌控全军的能力。刀枪军械出政权,这是千古硬道理。

假若从来没有过王叔,没有王叔?用父皇的遗旨吗?

九问目光微沉,眼内一丝阴鸷闪过。突地抚了一下心口,刚才一刹那绞痛地厉害。挪开左胸的手随势提笔准备批折子,略一愣神,浓浓的朱砂便滴在奏折上,殷红色缓缓溢开,晕成一小片。

九问微怔,一笔一笔慢慢的将这点朱红晕开,是一头微微飞扬的红发,然后是红色的眉眼浅弯,红色的鼻子挺立,红色的唇角微翘,红色的华裳层层叠叠,郝然是一副雍王的小像。他盯着小像看了半响,越看越欢喜,不自觉地眉梢眼角笑了开来,那一刹那的温柔足以融化千年寒冰万年积雪,令人心神一荡。

他拿起奏折,凑近点儿凝视,他想象中的王叔也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只是,仔细望去,小像后面隐约还可以看到“拥兵自重”、“齐”、“尾大不掉”这样的字眼。很显然,这是一份弹劾雍王的折子,能看见的只言片语便可推测其字字皆诛心,句句含杀意。

十年前他们是相互扶持,彼此依靠。五年前他们是同抱负共进退,两年前她还有利用价值,她亦无暇举兵反叛。可是如今,再无任何约束羁绊的关系,已是苍蝇眼中开缝的蛋,朝臣眼中肃清朝野的挈机。世家之祸不可再起,大雍分奔离析之事不能再有,祸起萧墙江山易主更是得湮灭在星火之前。

时光在不经意间流逝,也在期盼中蹉跎。纠结徘徊之时,他的王叔即将凯旋回朝,载誉而归。

雍王明日下午入城!

九问独自站在立政殿檐廊下,每次站到此处,他都会隐约觉得她就会这样突然出现,或是携花雨而归,或是踏春雪而来,或是撑着油纸伞疾行在瓢泼大雨中。

抬首望天,月朗星稀夜。犹记与她相约赏月时,而今已是茫茫十年消逝。

王叔,我们都不是风雅之人,做不得听雨赏月这般风雅之事。王叔,我们擅长的始终都是阴谋诡计,牵制利用。

此时的你终于也是成为九问头上悬着的那把刀!

君为青山,我为松柏。青山不倒,松柏长青。

从父皇开始延续的誓言,如今可还有用?

人说,天涯共此月,近乡情更怯。此时,你是否也在思索归去之路在何处?

露营荒野的雍王坐在帐前,依旧拿着根小木棍在那儿戳火堆,无聊闲适中难掩惆怅柔弱,与平日里杀伐果断的将军相去甚远。

莹莹火光映在她脸上,愈显苍白。微微咳了几声后,素女便着急忙慌地过来为她披了件衣裳。她轻轻地拍了拍她修长的手,回头示以安抚地一瞥,便继续凝视噼啪四溅的火星,深沉的眸内映入的只有那团跃动的火焰。

此生最信任倚重我的不是九问,是先帝。她召我入后宫,其实也是对我的保护。但是我却选择了保护九问。

九问不知素女的存在,便是他对我最大的保护。可是,在九问与我之间,他还是选择了九问,或者说他选择了大雍江山。

当我选择那盏毒药时,他笑的欣慰。他只是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过得顺遂,但他给我的有生之年加了期限。九问长成之时便是我命丧之期。

他用一生的歉疚和自我糟践,偿还对自己所爱的歉疚;他用数十载的信任与栽培换得我的以命相换;他倾其所有换得九问的安然康泰;其实,他只是要大雍江山长治久安。

雍王九玄,就是以大雍为重,以九问为重。他将他挚爱的两样皆托付于我。

我怎能不恪守这个誓言:君为青山,我为松柏。青山不倒,松柏长青。

我曾答应过先帝,九问便是我的一切。

只不知,这是我的承诺,还是我的本心?

雍王以手掩面轻咳几声,素女哀怨地唤道:“主子,起雾了!”

雍王安抚地看了她一眼,轻道:“无妨,莫要担心。既然当初没有直接回不周山,明日便如期归朝吧。去歇着吧。”

说罢,撑着素女递过的手臂,站起来往帐内走去,弥漫的雾气渐渐遮蔽漫天星斗的遥望。

千万缕金光冲破晨雾,旭日东升,又是一个早春晨起。

许是心怀天下太久,胸怀旷达能容万事,如此纠结之时九问竟然一夜好眠。神采奕奕地散朝后,便回立政殿更衣打扮。昨夜都不曾过分纠结,如今倒是特别着意哪件外袍更好看。

除过出宫的几套便服,帝王衣物受礼制所限,几乎都是一个风格。最后随便选了一件,穿戴妥帖。独自坐着饮茶三盏,如厕两次后,终于起身,双臂甩袖负于身后。走出立政殿,踏上御撵。

五年前那个破晓时分,我便说过王叔的生死富贵,是由我定的。不是世俗礼教,不是前车之鉴,是由九问一己之力决定的。

女人的爱是给予,男人的爱是陪伴,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我说过,我若爱上一个人,锁也要把她锁在身侧。

若史书这样记载:武帝后宫惟君一人。不知王叔意下如何?

大雍王朝三百二十年九月,雍王灭齐。次年二月二十二日,大军凯旋,武帝九问携百官出迎十里。

十里长亭。

二月里的原野还是荒草凄凄,去岁冬日里的雪还未消融干净。远远望去,一缕枯黄夹杂着一缕雪白,越是荒凉孤寂。这对于常年身处高屋殿宇水榭楼台的朝臣们来说,也算别致。偶有人会抬头向远方瞥一眼,及膝高的荒草丛中,九问和雍王一前一后站着,一个英挺伟岸,一个单薄风骨。

雍王刚到十里长亭,便被御前侍卫王允截住,说是,“陛下亲迎。”她也未敢耽搁,翻身下马,把马缰递给一身戎装的素女。在陈锦荣宣读封赏的圣旨声中,她随着王允赶过去,还差老远,王允便站定,躬身作揖,笑道:“雍王请。”

一向大步流星的雍王,此时步履缓慢,一步接着一步。盯着远处立身远眺的背影,缓缓跪下依礼问安。

九问迎风而立,唇角溢出的笑收都收不住,低垂的双眼都悄悄弯起,双手笨拙地编制着一把草,是他刚刚采摘的狗尾巴花,虽然已经枯黄,但是经他摆弄,堪堪也可以看出是个花束的模样。

她的行礼问安声若一盆冷水般,浇在他刚刚捂暖的心头。心中一沉,脸上的笑瞬间凝固,双手用力捏住手中的花,使劲一揉。

我已遣开了所有的侍卫宫人,她竟然还是向我行礼,不是应该走上来轻轻地唤我一声九问吗。言官们的奏折我都留中未发,虽然知道现在的你是我最大的威胁,但是知道你要回来的那一刻,我还是欢喜雀跃的。

我想着,我一定站在你身前,护着你。只要我在一日,你一日便是大雍王朝最有权势的大将军王,或者是唯一的后宫之主。

屏气凝神、万般纠结的九问,将所有的心绪都发泄在那一束枯草上,揉碎凌乱,如此刻他的心。

稍候片刻,不见他回话,她便自己站直,望着眼前一身黑衣锦袍的背影,默默无语。

五年前她便觉得他已是成熟男子,身姿挺拔,长身玉立,单是一个背影,也积压着威严。两年未见,此刻她突然意识到,他是雄韬伟略的一代帝王,不再是五年前明媚爽朗的青年男子,也不是十多年前的撒娇耍赖的少年天子,更不是春日雨后桃林初遇时聪慧狡黠的糯米团子。

她复又跪下,双手举过头顶,掌中拢着一枚虎符,郑重道:“臣,秦九玄,请辞大进军王之位,愿交出兵权,上缴虎符。请陛下体恤,万望恩准。”

半晌,无语。

“臣,请辞大将军王之位。”清冽的声音沉沉,语调透着坚决。

她抬眸撩了一眼,他的衣袍被风吹的四下翻飞几下,又乖顺的贴着靴子垂下,碎碎的颗粒迎风而来,她顿时眯起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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