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朝堂局中局,共度年关诓又诓。
朝堂之上,帝王年幼的脸绷着,不发一言,冷眼看着底下一样沉默的人。雍王脸上难得有了表情,却是写满震怒。静默半晌,二人对视一眼,雍王语调沉稳,“陛下,天下形势难辨,我们不得不防着北齐的狼子野心。军需备战,无粮寸步难行。卫氏一族往年里乃缴粮大户,如此大的亏空如何补得回来?。”
卫氏族长是个七十来岁的精瘦老头。他年轻时可是帝都出了名的惫懒东西。但是他精明狠辣,大事从未出过差错,即使这般脾性,也依旧撑起卫氏一族,甚至经营的反比王氏一族更为团结。
他见雍王动辄拿大雍说事,根本没有要为自己讨回公道的打算,赶紧道:“陛下,摄政王,我卫氏不能凭白蒙受如此屈辱。只要陛下允我调查清楚讨回公道,无论结果如何,明年我族缴粮再加两成。另外,补足今年亏损,再加一成。”
雍王暗道,好你个卫氏,存粮还挺多。面色一正,沉吟一刻,才道:“陛下和本王也深切同情卫氏一族,只是万事要以大雍为重,不得不先委屈卫氏一族。不过,卫老口口声声说是屈辱,可是坊间却流传,这是上天示警。”
卫老极度愤怒,山羊子胡子一颤一颤,“摄政王,我敢肯定这是有人卑鄙,故意陷我卫氏于不忠不义之地。我卫氏土地肥沃,灌溉有方,佃农都是用了多年的老人手。唯一可能出问题的便是种子。年初工部派发给我们的种子有问题,播到地里,根苗茁壮,却不产粮食。其他几家都是收成减少,唯有卫氏一族半数田地是颗粒无收,这不是有人成心陷害吗?”
雍王冷声一哼,厉声道:“工部侍郎,不要告诉陛下,你王氏一族也牵扯到其中了?”
工部侍郎是王氏族长嫡子,听得雍王扯出王氏一族说事,赶紧出列躬身道:“陛下,摄政王。工部做事条理明确,有章可循,断不会偏私报复。且我王氏一族族长年老体弱,足不出户多年,定不会牵扯到其中。”
卫老斜睨着一双倒三角眼,阴测测地笑,“谁不知道王氏族长是你爹?我看这便是你们父子二人齐上阵,工部和王氏一个也少不了!”
王侍郎年约四十,却是初掌工部。王氏一族还在父亲掌控之中,王氏一族隐隐有分奔离析之兆,他也没十足把握掌控族中众人。想着不若把这潭水搅的更浑,便道:“种子是由工部统一核发没错,但到卫氏佃农手中几经转手,并不能算准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也有可能是你卫氏驭下无力,出了内鬼呢。更有可能是你卫氏故意瞒报,私扣公粮。不知户部可有人给你卫氏作证,证实今年秋收时,你们确实颗粒无收。”
户部尚书萧大人是萧老太师嫡子,未来国丈大人,听着这人疯狗乱咬,顿时恼怒,“王大人此话何意?我户部收缴粮银从未出错,难道还能在督促秋收时出问题不成,如何还要我们作证?”
“萧大人自己说有问题,我可不敢妄言。”
萧国丈横了他一眼,这梁子是与你王氏结下了,我萧氏断不容你。正欲开口骂回去,便被老父一声清咳止住。
萧老太师淡定道:“陛下,摄政王,此事已发生,当从长计议。具体什么缘由可以派刑部勘察。”
九问和雍王冷眼旁观了半天,见老狐狸终是开口了。雍王道:“老太师明理,可是如今粮库空虚,这是当务之急啊。”
萧老太师笑道:“陛下勿忧,既然此事也涉及我萧家,为证清白。今年亏损的部分便由我萧氏补足。待查出是谁的错,再由他补给萧氏即可。”
王氏和卫氏对视一眼:老东西,借点儿粮就要卖个好,当是多大的人情呢。还想着吃定我们一家,活是打算两家通吃。
雍王语调平和,“萧太师大忠大勇,陛下和本*任您老,此事便依旧由户部督促。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我听王叔的。”九问突然又变得温顺。
众臣松了一口气,陛下理智尚存。就怕他初生牛犊不怕虎,下令把他们全砍了。他虽不掌朝政,却掌生杀大权啊。
雍王对着他点头,“嗯。依我看,此事还需依仗萧老太师才是。一则,萧氏因户部牵扯其中,且萧老太师慷慨,应该给一个自己讨回亏损的机会;二则,世家门道,老太师最是通透,定是不会冤枉了哪一家;三则,别人出面,两大世家恐会不服,得找个德高望重的人。”
武帝九问见雍王看了他一眼,继续捧杀,“萧老太师,日后我们是一家人,此时便只得辛苦您老了。”
摄政王捧的这么高,少年帝王这般恳切相求,卫王两大族长眼巴巴望着,众臣冷眼观望。萧氏已经在岸边,此刻已是不得不淌这趟混水了。
“臣举荐嫡长孙萧明玉入刑部审案。只是明玉空有其才,怕众人不服。劳烦摄政王坐镇刑部。”萧老太师人老成精,打的如意算盘。一则,名正言顺的推荐自己孙子入朝堂。办好差是他能力好本事大,办不好是雍王督促不力,世家不配合。二则,打入刑部。刑部掌管着生杀大权,操作好了可是说办谁就办谁的。所以,历任陛下对其严密控制,几乎是水泼不进。
“嗯,老太师考虑周全。摄政王叔坐镇刑部,朕也放心。特准萧明玉暂领刑部郎中一职,此事一了即上任。三年后,便是侍郎。”武帝九问直接便定下,很是反常。平时遇事一般都是雍王做决断的。大家还是在萧老太师谢恩声中反应过来:陛下这是打算亲萧远雍吗?微妙啊,甚是微妙!。
一番唇枪舌战、刀林剑雨后,早朝终于散了。
九问御辇和雍王肩舆一前一后,稳稳当当地走在通往立政殿的路上。似乎也是走在,通往光明的路上。二人虽然同样的面无表情,可是眼神闪烁间,也是同样的光亮照人、神彩奕奕。
快到立政殿时,九问回头,“王叔,十年磨一剑,宝剑出鞘时。觉得如何?”
雍王颔首,抿了一下唇角,“甚好。”
九问笑的阳关灿烂,堪比春光明媚,“我也觉得甚好!王叔?立政殿小酌几杯?”
雍王发现他唤王叔时,每次在尾音上都会挑高一些,略微带着撒娇和挑衅的意味,总是让自己无法拒绝。沉思的雍王回答稍微慢了一些,颔首道:“甚好。”话音落下,才发现他已定定地看着自己好一会了,听到声音他才便转头移开目光。好是莫名其妙!
卫氏一案还未有定论,已是年关。大雍有在年关最后一日在家守岁的习俗,后来历经几代帝王,形成隆重的春节。
天色刚暗,九问便约了雍王在立政殿用宵夜,打算共同守岁。
雍王一进门,唤了一声九问。便就势歪在软榻上,素女摆了几本兵书在榻中小几上,便悄悄退下。
九问无奈地瞟了王德江,也随着她端坐在软榻边。
王德江会意,立时把几样点心吃食也搬到小几上,见九问没有其他吩咐,也退了。这一年来,他发现雍王在时,九问不喜欢还有人伺候着。
好一会儿,雍王边翻书页,便道:“干坐着有什么意思?自己去找点儿事情做啊。”
“又不用处理政事,也没什么可以做的。王叔,吃点心。”九问说着,伸手拿起一块,小口一咬,慢腾腾地嚼着。眼神却到处乱瞄,无聊至极的样子。
“嗯。我也怕无聊,便提前备了几本兵书。你看吗?”
“我从懂事起,每日里学得便是国事。难得过一天舒心日子,才不寻那些烦恼呢。”
“嗯。那你且歇歇。”她抬头瞥了一眼,继续翻书。
九问很是无奈,捏起一块糕点,迅速爬过桌子,拧了她一下,见她嘴唇微张,赶紧塞进去。笑道:“王叔,吃点心。”
见她憋着一口东西,两个腮帮子鼓鼓的,肉肉的,很是可爱。嘿嘿傻笑两声后,又赶紧道:“不许吐出来。”
然后,他凑的那么近,盯着她把糕点吞下去,方才坐回来,好一阵得意。
九问觉得王叔嗔怪地望了他一眼,便继续低头翻书。踢掉鞋子,翻身上榻,凑到她跟前,茶香味淡淡的,很好闻。索性凑的更近些,把下颚搁在她肩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是本《兵家要义》,很常见很浅显的书,“王叔,这本书你看过很多遍了吧。”
“嗯。”
“王叔,我们做些其他事情吧。”
“好啊。”雍王合上书,趁机避开九问。
九问只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想过她答的如此爽快,“原来王叔也会无聊啊,还以为您已经不食人间烟火了呢。那我们便吃点心吧。”
雍王一愣,这就是别的事情?丹凤眼微眯,向九问望去。他回以厚脸皮的笑,“我们在守岁,得在屋中守。确实没有什么值得玩的。”说着便又捏起一块糕点给她送过去,还好她敏捷,伸手接过,自己放在嘴里。
被九问这样逗了几次后,她也开始断断续续吃起来。子夜将过时,二人已经吃撑了,歪在榻上,一动不动。最后不得已,唤了王德江传了两盏消食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