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洗手。”
苏宓抱着烫手的地瓜，隔着苞米叶费劲地一点点揭着软皮，嫌弃地瞥一眼他哥黑乎乎的手，催着他去洗。
重生回来才发现，小时候的自己有多不讲究。虽说不上邋遢，可也是标准的乡下丫头一枚，烧完火捡完烤红薯的黑手足足洗掉两盆水。加上十个指甲周围参差不齐的倒刺，几乎逼出她的强迫症！
苏宓不得已动用上鞋刷子，沾着肥皂反复洗刷，手指甲缝里顽固残留的灰暗痕迹才终于洗净，倒刺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看起来舒服多了！
苏云慕比她大四岁，十岁的男孩子淘得没边儿，那手看起来比她原先的也没好到哪去。
苏云慕冲她做个鬼脸，丢下烤得焦黄发黑的花生壳，捧着剩下的两颗烤花生去他爸面前卖乖。
“爸，你吃，可香了。”
“你吃吧，我吃饭。”苏建亭把擦手手巾往脸盆架上一搭，接过媳妇手里端着的盘子，抬脚进了东屋。
“爸。”苏宓抱着半个金黄喷香的烤地瓜冲她爸眯眼笑，掩饰不住眼底过度的亢奋欣喜。
能再见到年轻健康的爸妈，调皮机灵的哥哥，简直像是做梦一样！
可她知道这不是梦。
“起来啦，今儿这俩小辫子梳得不错。”
苏建亭面露稀奇，手里盛着黑面馒头的盘子往炕桌上一放，抬脚上了炕。
苏宓得意地晃下脑袋，两只小羊角辫辫梢甩上脸颊，带来一股软软的痒意。
“好看吧？我自己梳的，梳好半天呢。”
沐浴着爸爸几十年如一日的宠溺眼神，苏宓很自然地撒着娇。
平常她妈都匆忙给她随手扎个低马尾，跟村里其他女孩子一样，普通得压根不出色，如今有了自己成熟审美观的苏宓也受不了这么不讲究。
“会自己梳头了？我闺女长大了。”
苏建亭咬一大口馒头，笑眯眯地夸自己闺女，夹断碗里漂亮的荷包蛋，分一半放闺女碗里。
黑面是他们村里人的土话。小麦送到磨坊磨面，几道工序下来，对应的就是头面二面，越靠前面粉越细腻白净，质量最次的就是黑面，再剩下的就是喂鸡喂鸭的麦麸了。
苏建亭好养活，向来不挑嘴，黑面馒头吃得也香。
“可不是么，知道臭美了，早起就央求我要建个旱厕。”林祥芝捞着盆里的碎蛋花添到丈夫碗里。
“旱厕啊，村里大部分人家都改建了那个，确实好。不过现在不行，天冷，水泥冻着不黏，等开春的吧。”
苏建亭对小闺女向来有求必应，端碗迎向妻子的汤勺，浓眉不由得蹙起。
“这豁口的碗怎么又拿出来了？小心割着孩子的嘴。”
林祥芝搁下汤勺，慢开口平平气，不想在饭桌上闹口角。
苏云慕洗完手蹿上炕，扶着妈妈的背坐到炕桌边，抢着开口：“爸，咱家碗都在奶那呢，早上给她送饭，妈就找不着碗使。”
林祥芝垂着眼，塞了筷子进儿子手里，又掰了半个黑面馒头给他。
苏宓大眼珠骨碌碌转一圈，打量三人脸色，把面前盛了半个荷包蛋的汤碗挪到苏建亭面前。
“爸你吃，你每天干活出力气大，多补补；我光吃不动，还像奶一样顿顿吃鸡蛋白面鱼肉的，我怕会跟奶一样胖。”
苏宓仗着人小面嫩不惹眼，明目张胆给她奶上眼药，张开手在脸颊边虚虚比划着，惹得苏云慕噗嗤笑出声。
“妹妹你现在也不瘦。不过真要吃成奶那样的大脸蛋子，确实不好看。”
苏宓冲哥哥龇牙，低头专心捏着地瓜剥皮，不理他了。
苏云慕也不恼，自顾一会儿一会儿噗嗤乐一声，还不忘记边吃边抱怨。“好久没吃白面馒头了，这个拉嗓子。奶天天白面面条烙饼饺子的，馋得我不行。对了，妹妹给。”
苏云慕从兜里掏出一小把细碎的饼丝，拉过妹妹的手慎重倒她手心里。
“我从烙饼上小心撕下来的，奶肯定看不出来，油汪汪的又香又脆，你吃。”
凉凉的饼丝搁在她的小手里，也不过将将盖住手心，还沾着哥哥兜里掏出来的枯树叶梗子泥沫子，看起来一点都不卫生，更不可口，可苏宓却半点嫌弃不起来。
这是她哥哥特意为她偷来攒下的，自己都舍不得吃，白面的。
啪！
苏建亭筷子拍在桌上，咬牙瞪着在桌下搞小动作的兄妹俩。
林祥芝随即重重搁下清得只漂着几根萝卜丝葱花的汤碗，沉着脸直直瞪向桌对面的丈夫，眼眶泛着红。
气氛骤然紧绷起来。
苏云慕自知闯祸，不知所措地微微白了脸，嘴巴开开合合就要认错，却想不出怎么认错，倔强地鼓起嘴，小声嘟囔一句：“我没偷吃，就给妹妹撕了点饼皮，绝对看不出来，奶不会骂人的。”
苏宓暗叹一声，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她将手捧到哥哥嘴边，天真无邪地笑着要喂他。
“哥哥好厉害。不过我今天想吃烤地瓜，哥哥吃吧，你不是馋烙饼吗？”
苏云慕迟疑一下，目光在冒着热气的烤地瓜跟妹妹的笑脸之间游移挣扎，小声嘀咕：“地瓜有什么好吃的，哪有烙饼香，唔。”
苏宓手一抬，将手里的饼丝倒进哥哥嘴里，堵住他那张惹祸的嘴，转头跟她爸提议。
“爸，奶病得这么厉害，都起不来炕了，不能一直这么拖着，咱找姑姑叔叔他们一起送奶奶进医院吧，治病要紧。”
总不能一直叫她奶躺炕上装病折腾她妈，她妈再好的脾气早晚也得爆发。
林祥芝瞥了小闺女一眼，嘴巴动了动，没说话。
孩子他奶本来就没病，变着方儿地故意恶心她呢，肯去医院受罪才怪。
可她总不能拦着闺女孝顺长辈吧？为了气那个不省心的婆婆，耽误教她自己个儿的好闺女，不值得。
苏建亭瞅着媳妇阴沉的俏脸，得了闺女递过来的台阶，忙忙地顺着下来，不忘记投桃报李地把闺女孝敬过来的鸡蛋碗再递回去。
“闺女，你奶没什么大病，就是天气冷了，身上不舒坦，养养就好，上医院干啥，进进出出的再给折腾感冒了不好。”
苏宓望着爸爸憨厚正直的脸，那硬挤出来谄媚笑容半点不搭，心里又暗暗叹口气。
君子欺之以方，爸爸虽也算不上愚孝的糊涂人，可遇上不省心的奶奶，全没了辙，受气的只能是她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