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安韶华眼看着顾銛忙进忙出,“刘七公子”几乎日日都来。两人坐在一起总要研究上很久,对着纸写写划划,终于写出了一篇文章,顾銛说是檄文。
安韶华看了看顾銛殚精竭虑起草的檄文,形式独树一帜,平铺直叙又天马行空,跟话本子似的只是讲如果郑家鼓吹的这些闺中规矩真的成了天下女子行事的准则将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安韶华没见过这样的策论,却也不能说是不好。只能是在措辞上给润色了一番。
顾锋、尹赟、沈翎、陆中元也时常过来,几人对着稿子添添减减,甚至连金玉都来过几趟,不知他所为何事。
又过了几日,顾銛起草的檄文越来越完备,大有只欠东风之感。
顾銛有心贴到百家学宫门前的“立言墙”上,安韶华却要他等等。毕竟此事时机未到,他不想让顾銛去面对那些被煽动了脑袋里一片炽热学子们。
那些学子,尤其是所谓寒门学子,读书之后见识了繁华,一心上进却不得其门而入,如今有了个能攀上郑氏的好机会,很多人未必是真心觉得郑氏的学说能造福于苍生,只是想让自己表现突出一些好入了郑氏的眼,说不定能混个一官半职。
不以先贤之言为准则修身齐家,一心只想以之谋私利,这种人最是难对付。
是所谓:小人智足矣遂其奸,勇足以决其暴,是虎而翼者也。
因此安韶华有心让顾銛在整件事情中不要直接出面跟郑氏对上,毕竟安国公府虽然听起来显赫,其势久不在京城,无法为他撑腰。如今京中只有顾锋、顾銛兄弟俩相互扶持,未必一荣俱荣,但肯定一损俱损。顾锋与二皇子此事虽然皇上那里是乐见其成,可是昭告天下又是一个槛。万一在这件事情上名誉有损,就怕成了一桩隐患。
再者说来,顾锋打小就是个不擅与人争辩的性子。顾銛——被说恼了一拳打死对方倒是有可能,让他说服别人,想来也不可能。
所以还是要等,好在现在有王家正面跟郑家对上了,等到了一触即发之际,由皇上下圣旨来为此事盖棺定论,方是最稳妥的。
可人世间的事情怎容你事先预料慢慢准备?事出总是突然。
这日一早,安韶华便总觉得心思不定,原以为只是暑热上了火气,让欢喜给他冲了清心茶。
用过早饭,安韶华又匆匆去了刑部。
前些日子忙何络罗国在大祐开馆搂钱的事情,刑部好些事情都推后了,现在何络罗国的事情歇下了,他们还得把前些日子积压的案子都赶出来,确实有些忙。路过八仙楼,安韶华跟欢喜说,等下去买两烤鸭送回去,景和昨晚上睡觉流了老大一滩口水,大约是馋了。欢喜高高兴兴地应了。
一上午当值,总是觉得这颗心啊,七上八下落不了地。想了一下,前世此时是否有什么大事发生?
前世此时,正是二皇子被皇上厌弃、尹赟刚刚被圈禁的时候,不记得有什么大事啊?
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大约是这个时候,消失了半年的顾锋才出现。瘦的就像干柴一般,整个人也有些痴,你跟他说话他总要很久才会慢慢地看向你,还要再反应上一会儿才会回话。眼睛里死一般的毫无波澜。二皇子与顾锋相处也十分生分,别说是跟这辈子比了,就是上辈子,他俩也就数这段日子最别扭。二皇子给顾锋在康平坊买了个宅子,后来顾銛知道了,还生了好大的气,最后用顾锋的名义还了二皇子的银子。
今生二皇子依然给顾锋买了宅子,却是在二皇子府旁边,而且如今的顾锋正是处处得意风头无两。如此说来人生真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只是重生之后,先救了朱羽,又救了小豆芽,全变了。
那么今日还会有什么事?
“爷。”福贵小声通禀。
“可是有事?”不知为何,看到福贵虽然跑出了一身汗来见自己,可看表情并不慌张,安韶华反而觉得放心了些。
“赏心公主与驸马去府里了,老夫人让爷回去。”
这是他们约好的,二皇子毕竟是皇子,而安韶华等人已是朝臣,皇子不可明目张胆结交朝臣,否则被御史参上一本就够受的了。所以平常若是要议事,林致远都会带着赏心公主来,然后以公主驾到要他迎接的名义将他叫回去。
路上福贵把事情跟安韶华说了一下。
巳时初,顾锋来了,带着陆中元。顾锋面色凝重,陆中元面色苍白,十分慌张。
陆中元本来是按照王家家主的意思去了百家学宫,恰好当时乔往正在侃侃而谈。陆中元原本就不齿于郑家鼓吹的那般论调,又有了恩师的命令,自然是上前与乔往辩论。直至天黑未分出胜负,便约好了第二日下午申时再辩。
那日晚间王家的人就把乔往的家世查了个底儿掉。乔往的父亲是礼部印铸局一名主事,在这个位子上呆了十多年没动弹过。那个乔往家中还有个姐姐,叫做乔莱。姐弟俩是由一对老仆夫妻俩照顾长大。这在如今并不是稀罕事,好多人家用人都是请夫妻,方便照应。
年前乔莱已经跟礼部侍郎王大人家的庶三子订了亲,婚期也定下来了,只等今年科举放榜之后就成婚。也算是一桩门当户对的美事。
哪知道乔往蠢笨,自己家里有姐姐有男仆,这么大个把柄在外面露着,还敢四处跟着郑氏说什么男女大防。
陆中元本来也不愿意将此事当众点出,乔往糊涂,可乔往的姐姐只是一个闺阁女流,于此事上并无错处。若是此事被说破,乔往的姐姐不管在娘家还是将来在婆家处境都十分尴尬了。
可当时话赶话确实失了分寸,就把这事喊出来了。时候陆中元也十分懊恼,所以并没有报官,也没有追究乔往动手伤人之责任。
乔往本来只是崇山书院一个普通学子,大约只是想攀上郑家来谋个前程。那日辩论之后乔往发现势头不对就想抽身。谁知郑氏有人找到了乔家,说乔往的姐姐闺誉有损,要么嫁给乔伯,要么背上个闺誉有损的名声一脖子吊死了,也就罢了。总之跟礼部侍郎王大人家的公子的婚事是肯定不能成的了。
乔往虽然是个混账,却是真心疼惜姐姐。他次日就找到了那个王公子,还以为王公子见他会像往常一样礼遇有加,哪知道王公子本来就看不上这个小小的穷主事做岳丈,此事一出正是瞌睡得了个枕头,王公子咬死了不松口,非要乔往的姐姐死了或者出家,总之他是不娶的,还逼着乔家给他退聘礼。
乔往的爹虽然只是个六品主事,却也是个根骨清正的人。听说王公子如此说,当即亲自带着聘礼、庚帖去王家退亲。王侍郎却并不愿意退亲。一则是同僚之义,定亲时也不是不知道乔家的家世,怎么当初不嫌弃现在忽然就开始嫌弃?这个说不过去。二则是自己这个庶子自幼顽劣,不服管教。早听闻乔主事家的女儿精明懂事,是个难得的聪慧之人。王侍郎也是存着让儿媳过门管教儿子的心。三来王侍郎是王家人,这时候王家家主正卯足了劲跟郑氏对上了,他这边为了这个理由退亲,将来如何面对同族中人?
都说儿女都是债。
这边乔主事在王侍郎家说退亲的事,那边乔莱自己去找了陆中元。
见面就问:“陆公子,我与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陆中元脑袋上还裹着白布,说话也没有力气,说出的话却十分犀利“那天下女子又是如何得罪了令弟,他要对天下女子口诛笔伐置人于万劫不复之地?”
乔莱觉得,就算陆中元有心要救天下女子,那就一视同仁,怎能以自己作伐。
陆中元却说,那就要问你的弟弟,为何自己家里有云英未嫁的姐姐,还有多年的忠仆,却要去百家学宫说什么闺中规矩?
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竟然比那日在百家学宫说得更精彩。陆中元感叹于乔小姐思维之敏捷,学识之渊博,哪里是个普通女子?若是女子能科举,她只怕是三甲!
乔小姐也暗地里钦佩陆中元的风骨与辩才,尤其是知道陆中元是商户子,终生无缘科考,却屡次拒绝王家给他安排的好几次过继。
其实大祐虽然不许商户子孙科举,却允许过继改籍。多少商户子都是这样参加科举,考中功名,出将入相。
可陆中元却说怎能因为自己的前程连祖宗父亲都改了?那还如何光耀门楣?岂不是本末倒置?
总之一见之后,两下里都是有意的。
安韶华笑着问“你倒是知道的清楚。”
福贵小声说:“爷,且听我说完。”
几天后,王公子跟乔小姐的亲事还是退了。
陆中元知道这个消息,十分高兴,赶紧托人回乡,请父亲来京帮他提亲。
哪知道就在昨晚,郑家的门生们又去了乔家,竟然要逼着乔莱自杀。乔莱也是个厉害的,打发弟弟去报了官,当着衙门官差跟街坊邻居的面大喊:“我若是死了,就是他们郑家的徒子徒孙亲手杀死的!”
安韶华听到这里,也点点头:“这乔往那般糊涂,竟会有这样一个通透的姐姐?”
福贵低头接话:“兴许正是因为乔家小姐如此聪慧,事事都为他想到了,所以乔往才会那般莽撞。”
“那今日是何事?”
“半夜,乔往听到姐姐房间里有声音,去了一看竟然是一个学子。那学子欲行不轨,被乔往制住了。”
“报官了?”
福贵看了安韶华一眼,面色古怪“并无,现下人在陆家。”
“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论道这个词的本意是1.谋虑治国的政令。2.议论、阐明道理。
但是老魏这里用来当做辩论道理这个名词,大家就当这是百家学宫的一个特有的现象吧。架空的朝代么,创新几个名词算什么~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