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长风原本空无一物的眼睛慢慢回复了光亮,接着转头看向这个陌生妇人,严赫敏赶紧压低了声继续。
她咕咕哝哝的旁人什么也听不清,朱长风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等到众人从恐惧中解脱出来,坐立两日的朱长风已经携滔天杀气冲了出去,而那个步履蹒跚的老太太早已趁人不注意消失不见。
驿站的老板舒了一口气,赶紧叫小厮过去清理男人坐过的地方。
楼阴阳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可怕又古怪的男人,她为了赶尸来这客栈多日,见到朱长风的第一眼,便为他身上浓重的血怨吃了一惊。
那浓重的血腥气混杂着无数滔天怨气,在他周身凝结成一个漩涡。
楼阴阳很清楚,就算没有人来抓他,这股血怨也会将他的精神,意志慢慢吞噬干净,最终成为一个废人。
驿站老板吓得赶紧报了官,可天高皇帝远,一个小府衙里的小官差又岂会管这种人——并无杀人实据又凶神恶煞之人,这种麻烦是越少越好。
只见四个人模人样的官差一进驿站,便被鬼魅的朱长风吓得没了声,把他当作一个不爱干净的杀猪匠后落荒而逃。
什么燕西屠城案?那是它燕西,与我这穷乡僻壤何干!
老板很是头疼,于是便只好悄悄派小厮去燕东城报官。
像这种血腥气浓重的人,就算没有赏金也是大功一件,对他这驿站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可来回怎么着也得两日,他只希望这两日里这恐怖的男人不要惹来祸事才好。
在朱长风有如石雕呆坐了一日过后,驿站里的客人硬是减少一半,看着驿站越来越稀疏的人流,老板肉疼:这可是白花花的银两啊。
桌椅刚清理完,两日前派去的小厮便气喘吁吁跑了回来,接着一队人马迅速冲了进来,而后走出一个刀削斧凿有如神刻的男人,同一个面色惨白比死尸还阴森的男人。
老板瞧出这两人的通身贵气,赶紧毕恭毕敬地迎了出来。
岑昭侯扫了一圈,浓重的血腥气还未消散,却没有发现任何异人,冷漠的眼神投向驿站老板。
老板吓得抹去额上的一丝细汗:“回,回大人,那个杀人嫌犯刚刚离开……”
岑昭侯眼神更冷,语气狠厉似要吃人:“离开?他来了两日你都不报官?还放他离开?”
老板赶紧一个哆嗦跪在了地上,将穷乡小府胆小畏事的丑恶嘴脸一一吐露出来。
岑昭侯眉头一皱,见与他多言也无用,那嫌犯离开也不久,在这里久待只会误事。
岑昭侯走出驿站几步,发现宗律却并未跟上来,折回来询问,只听他一脸笃定地说道:“这里会有命案发生,我要在这里待上几天。”
岑昭侯一向搞不懂宗律的断事方法,不过他说有命案发生,那便一定有,于是给他留下了几个身手过人的兵将,便自己带着一队人马匆匆离开了。
楼阴阳目光灼灼地盯着宗律,此时她正坐在二楼,大堂的情景一览无余,这个同死尸无异的男人,太有趣。
岑昭侯寻着血腥气直追,发现那人竟直往燕东城而去,且速度惊人,饶是他兵马大将军快马加鞭也被一直甩在身后。
一日的行程被朱长风一鼓作气跑作了半日,从驿站抢来的马匹早已累死在半路上,自从妻女惨死,大仇得报过后,他便再已没了活下去的欲望。
被血怨缠身的他,就算不被抓进天牢处死,也会变成一个再没了意识的废人。
严赫敏方才那一挑拨,一折腾,反倒将他从血怨的压制中拉了出来。
他现在活着就只有一个目的:报仇。
都说受过巨大刺激的人会性情大变,不知怎得,朱长风也瞬间感觉自己有了脑子。
当他赶到燕东城之时,岑昭侯的队伍离城门还有好几里路。
正好碰上边关将士解押异族俘虏,那些人的体格同朱长风一般惊人,他脑子一转,趁将士不注意,偷偷混进了手铐脚镣的俘虏之中,他们身型巨大数量也不算少,一个朱长风混在其中还真没人看出来。
朱长风身形庞大实在不好躲避,好在严赫敏已经塞给他一张通往侯爷府的辟径,于是在岑昭侯赶到燕东城之时,浓重的血腥气已经在燕东城上空弥漫开来。
街头百姓依然一片祥和,唯有久经沙场的人才能敏感至此。
寻着味道一行人赶紧来了侯爷府,隐隐约约已经听见惨叫声。
等他们赶到侯爷府,府门竟已缺了半边,是被人直接破坏。
里面人的尖叫长不过两秒,下一秒便被死亡扼杀在喉咙里。
一众将士皆面露惧色,顿步不敢向前,岑昭侯眉头紧皱,单枪匹马地冲了进去。
侯爷府里的朱长风已经杀到眼红,性子敦厚老实的他此时俨然一个杀人机器。
卫子林死后府中家眷已逃散不少,剩下的皆是些老弱妇孺,那日被严赫敏瞧见的老婢并不在其中。
岑昭侯寻着声源来到府里最深处,此时朱长风正欲对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孩子下手。
他赶紧飞过去内力使刀狠狠插进了朱长风的后背,接着一道掌风劈了过去。
令他意外的是,这犯下滔天罪孽的人竟会毫无防备?一下子便口吐鲜血昏死了过去。
昏死前还对那女童伸出了手。
岑昭侯以为他还要伤人,赶紧抽刀将他的手齐臂砍了下来,鲜血瞬间洒了那女童一脸,吓得她噤了声。
此时却只模模糊糊听到眼前的人叫了句“粟儿”,接着便轰然倒地,女童稚嫩的哭声瞬间响彻侯爷府。
岑昭侯命人将朱长风关押至天牢,脑子里想到刚才那一幕,不知为何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先前百花案的调查进度缓慢,燕西屠城案却进展神速,得益于卫皇后的重金悬赏,不断有知情人士前来提供情报,是以才过去三四日,案件的始末便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卫侯爷色瘾发作,掳了云锦楼苏梨,苏粟两姐妹,这两姐妹实为朱长风的妻女,朱长风寻妻至此地,驻扎在燕西城郊,恰好碰上卫侯爷行凶,一怒之下将行凶之人以及二百多个燕西城民杀死。
卫侯爷的死燕东城人人背地里叫好,只是那被牵连的两百多个燕西城民着实无辜,不过那作壁上观的人,说无辜似乎无辜不到哪儿去。
不过这一切……似乎都太过巧合。
卫子林虽然算不得人,二百多个燕西城民的性命却比不上她一个。
岑昭侯隐隐觉得,卫子林的死有些蹊跷。
云锦楼的好看姑娘数不胜数,为何偏偏挑上了朱长风的妻女?为何卫侯爷冒犯之人正好是武力惊人的朱长风?又为何,死的刚好是那坏事做尽遭人唾弃的卫侯爷?
要知道,卫子林行凶作恶已久,却一直在卫皇后的庇佑之下毫发无损……
岑昭侯眸色深沉,似乎这的确只是卫侯爷作恶多端招致给自己招致了杀身之祸,但这发生的时机也未免太过恰时,刚好发生在百花案结束之后。
给他一种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导致整个意外发生的错觉。
岑昭侯回到岑府,发现云煞正坐在自己的房中等他。
几日未见,两人竟有些恍若隔世。
许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二人皆有些面色憔悴,岑昭侯忍不住对她多看了两眼,憔悴?他印象中云煞可不是会为旁人的死感伤哀叹之人。
没错,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云煞的怀疑。
她来到这岑府,他周遭便不断发生祸事,她虽时时都在岑府,与他见面也都如常的,冷漠,觊觎他的玉佩,待在他府上悬壶济世的女医仙?她可绝不会是这般单纯之人。
面对岑昭侯的怀疑,云煞已经做好了死不认账的准备,她现在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只想要搞清楚母亲为何会搭救这个男人,又为何会将自己玉佩赠与他,在一切都搞清楚之前,她实在没办法对她痛下杀手。
岑昭侯见她盯住自己腰间的玉佩,冰冷如常:“云姑娘,对别人的东西还是不要太过挂念为好。”
云煞盯住那个熟悉的“云”字,低吼道:“谁说这是别人的东西。”
接着一个闪身过来,又来抢他的玉佩,没想到却脚下一滑。
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岑昭侯的衣角,对方反应过来反握住她的手,将她的身体迅速拉向自己,云煞美丽的脸庞瞬间放大在岑昭侯眼前,忽地一下牵动了她的心弦。
岑昭侯最恨对她的这种不稳定,反应过来后一把推开了云煞,讥讽道:“不是别人的东西,难道是你的东西?”
云煞气极,脱口而出:“本来……”,然后立马改口:”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
说完便气愤离去。
不得不说她今天有些行为古怪,岑昭侯陷入了沉思。
命硬如朱长风,被岑昭侯砍下一只手臂,中了他的掌风利剑没死。
被送进大牢过后,经历了卫皇后命人准备的十几种恐怖酷刑也没死成。
牢里的侍卫仿若见了鬼一般,对怎么也弄不死的朱长风开始了疯狂的折磨。
那边宗律睡到半夜,忽然听见门外铃声大作,“叮铃铃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