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前曾说,贺兰春华得罪皇家,本是要被发配梅州种荔枝去的,怎奈纵然他再顽劣,也是无瑕美玉,自有人爱他不舍,于圣前百般参言求情,到底拦住他道阻且长的命运,改放在这天子脚下的大丰镇。
好歹……也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跟自个的预期不符,贺兰春华自然有点不太满意,总觉得距离太近不是好事,那团火稍不留心还会上身,本想再闹上一闹,却被自家三哥狗血淋头一顿怒骂,连个家人也不曾派给他……一脚将人踢出了家门。
贺兰春华可谓是两袖清风地踏上旅程,外带随身包袱一只,拖油瓶两个,幸好宋和念在两人青梅竹马的份儿上,没有弃他而去。
但是在贺兰春华出京的时候,仍是大大地热闹了一场,夹道相送的多是女子,掷上车的各色花朵几乎把车厢里的贺兰春华淹没,花粉抖落,弄得整个车厢里郁郁馥馥,香气熏天,有蜂蝶闻风而来,振翼翩然,穿梭随行,盛况空前。
出城七里,仍有人送,委实热闹无双。
有诗云:
绿柳三春暗。红尘百戏多。
东门向金马。南陌接铜驼。
华轩翼葆吹。飞盖响鸣珂。
潘郎车欲满。无奈掷花何。
此是借前人诗词,以古来美人潘安来比贺兰春华。这诗半是赞叹半是惋惜,十分合调,被无数人竞相抄传,一时之间,竟闹得京城纸贵,传为美谈。
毛振翼带着一脸不为大人明白的苦恼入内去了,贺兰春华回头看着,自言自语:“看样子我不仅需要一个管家,还需要一个教习先生。”
宋和道:“公子,照我说咱们还是一个一个来吧,贪多嚼不烂。”
贺兰春华道:“小和,不要再假公济私,赶紧让这些人散了吧,再说,这儿能找到什么好女子?等改日有机会回京,我给你找个品貌兼优的大家闺秀。”
宋和对此嗤之以鼻:“大家闺秀我可高攀不起,我还是喜欢这种朴实点儿的,看着单纯可爱。”
贺兰春华道:“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原来你是个色/中饿鬼……”
宋和正要再接再厉,忽地听到外头一阵阵巨响传来,如擂鼓之声。
贺兰春华问:“这是什么声音,总不会是你那些娘子军等得不耐烦,终于揭竿而起攻了进来吧?”
宋和大义凛然道:“公子放心,我会让她们放过你,尽管冲我来好了。”他挺身而出,挡在贺兰春华身前。
贺兰春华忍不住笑:“看样子之前你的确憋得够呛。”
门外有人飞快地冲进来,可却并不是那些女子,宋和暗中惋惜,望着匆忙跑上前的衙差:“何事惊慌?”
那差人惊慌失措地行礼:“回大人,外头有人来报官,说是在东河发现……一具女尸!”
这大丰向来没什么大事,忽然遇到这样刺激的案件,衙差有些措手不及,心跳过速,同时又有点小小地兴奋。
宋和看向贺兰春华:“大人,你怎么看?”
贺兰春华胸有成竹道:“小和,我觉得,这人必然已经死了。”
衙差一怔,旋即热情洋溢道:“大人圣明,这人的确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你拍马的功力真不错。”宋和若有所思看向那衙差。
“宋侍卫过奖了,”衙差腼腆地笑:“小人也只是略懂,略懂。”
就在贺兰春华开始迎接人生中第一件命案的时候,同在大丰镇内的程府,正有人忧心如焚。
大房之中,程夫人抬手帕拭泪,低低道:“我到底该怎么办?”
室内别无他人,在程夫人旁边的只有那位管事妈妈。程夫人低低抽泣了声:“叫我真的不敢相信,那孩子,当真是我的……”
“夫人……”管事妈妈谨慎出声,接口道:“现在只有七八分,还没有十足的凭证呢。”
程夫人闻言,双眸流露激动之色,红着眼低声道:“这还要什么凭证?我打第一眼看到那孩子,就觉她眼熟,偏偏那么巧,那姓李的妇人,跟那人身边的丫鬟全彩是旧时相识……”
管事妈妈走到门口,打开门往外看了看,见并无人,才又退回来:“妇人,您别太自责了,谁能想到那贱货会跟人私奔?本来咱们打算的好好的……并不是故意地弃了小姐的……”
最后的“小姐”两字,管事妈妈几乎是窝在嗓子眼里说的。
程夫人眼中又有泪水涌出:“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想着她……不知道她是否还在,是好是歹……也叫你明里暗里找了许多回,偏偏姓全的那丫头嫁去边关,音信不闻,唯一的讯息,就是有人曾看见她抱着那孩子跑了的……总算是苍天有眼,给我又看到这孩子……你说她长得跟我年轻时候是否一样?”
程夫人面上露出忧思伤怀之色,管事妈妈的眼睛也有些发红:“夫人,那孩子就是有些太瘦了,若是锦衣玉食地养着,必然……就算现在,仔细看也有四五分地肖似呢,还有那股机灵的模样,真是让人……”
程夫人掏出帕子捂着嘴,泪落如雨,咬着牙泣道:“我要接她进府!我一定要把这些年来亏欠她的都补回她……”
管事妈妈轻轻抚过程夫人的背:“夫人,这事不能急的,要慢慢地来……第一,要继续仔细地打听打听,第二,总要想一个万全之策。不然,老爷那边也不好交代。”
程夫人停了哭泣:“不错,我得给她想个万全之策,可是……我实在等不及,我一定要尽快地让她入府……”
就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程夫人拧着帕子,发誓般说。管事妈妈自然深懂她的心情,在旁边轻轻叹息,看着程夫人发红含泪的双眸,管事妈妈眼前一阵恍惚,想到了十五年前的那一幕。
管事妈妈不同于府中的其他丫鬟奴仆,她是跟着程夫人从京内出来的,可以说程夫人从小就是她养大的,在京内府中,她是程夫人的奶母,一直到跟着程夫人下嫁出阁。
那一年,程夫人身怀有孕,正是最幸福的时刻,不料外出经商的程老爷带回了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同样也是身怀有孕。
管事妈妈暗中打听,原来这女子出身风尘,把程老爷迷得神魂颠倒,竟为她赎了身,还带回家中,做了小妾。
那时候程夫人成亲还不过一年,她虽然庶出,出身却高贵,怎能容忍家中居然有个青.楼出身的妾室。但这妾竟有了身孕,起初也表现的十分乖顺,程夫人暗怀一口气,自然不会正面跟她吵起来,那样只会更失身份。
不料,最初的五六月后,渐渐地,这妾便开始原形毕露,竟是个极有手段心机的人,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竟让程老爷答应,如果她生了男孩儿,便要把她扶正。
这件事,本来谁也不知,是在两人临盆之日将近之时,这妾的丫鬟跟人吵架,一时得意说漏嘴的……以程夫人的身份,或许当时程老爷只是敷衍那妾的,但对程夫人来说,这句话已足够让人心冷。
程夫人不顾一切,叫人把小妾拿来,一阵训斥,那妾不甘示弱,两人争执起来,如此,竟双双动了胎气!
一番辛苦挣扎,程夫人生了一个女孩儿,偏偏派去探听的丫鬟回报,说那妾生了个男丁。
程夫人红着眼,竟没有初为人母的喜悦,望着哇哇哭叫的孩子,只是觉得可怜,并对那妾的恨。管事妈妈见状,便把那孩子抱了去,不多时回来,襁褓里的,却换了一个男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