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一向对女子颇多苛责,男儿回头金不换,女子改过无人怜。
许多捕风捉影之事,落在男人身上也许只是“小节”,不过一时笑谈,几年之后都没有多少人再记得。
可一旦同样的笑谈发生在女子身上,哪怕只是空口白牙的诋毁,等待该女子的也极有可能是一生都无法洗去的污名、周遭的鄙夷敌视,甚至是性命之忧。
譬如林家大姑娘。
宁安伯府虽然算不上朝中第一等的豪门贵胄,却也是百年世家,尊荣富贵不肖多说。
林家大姑娘生而为她们一辈的嫡长女,原本应该是富贵中来、富贵中走。
在家时与姊妹们一道玩耍嬉闹,出嫁后为夫君开枝散叶、打理家业,一辈子平安顺遂、养尊处优,不说吞金咽玉,也绝对是万人欣羡,多少人做梦都难以企及。
而这一切都已经被出自她生母之口的,她对生母夫君有非分之想的指责毁掉了。
宁安伯夫人信了前儿媳的话,林大姑娘又在事发前就有些精神异常,几番寻死不成,反倒让府中几个有点想为她说话的长辈熄了心思。
既然救回来也不中用了,不如打发到庵堂去清净度日,既能洗去她身上的罪孽,也能避免伯府继续处在风口浪尖上。
除了依旧把女儿当作眼珠子一样疼爱的林四老爷,连林老太爷都默认了此事。
林四老爷文不能屹立朝堂,武不能镇守边疆,上头还有三个嫡出的哥哥,他说的话出了他那一房又有几个人会听?
况且这会儿连家生奴婢们都觉得四房是没了指望,纷纷找机会换差事。
结果就在大家都以为林大姑娘被送去郊外庵堂后这事儿就算过去了的时候,林大姑娘却碰上了微服的乾元帝。
即使真的是偶遇,即使林大姑娘犹如惊弓之鸟一般,不过微一照面就对乾元帝一行人避之不迭,乾元帝在得知林大姑娘的丑事之后,对她还算温和的态度依旧让一众妃嫔醋意横生。
如果林大姑娘还是之前高高在上的伯府贵女,妃嫔们置多也就是咬牙切齿暗中咒骂,等着林大姑娘入宫后再与她算这笔账。
如今林大姑娘已经落入了泥泞,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给别人留一条活路,只晓得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的妃嫔们自然不会同她客气。
沈贤妃的娘家兄弟接到宫中递出来的消息之后就派人去了宁安伯府,几个美人的母族也纷纷推波助澜,势必要一次钉死了林大姑娘,免生后患。
宁安伯夫人一生最看重的就是名声脸面,听着别人的明褒暗贬、话中有话,真是羞愤欲死。
别人家的孙女都能为家中带来诸多益处,偏她养出来的孙女只会打脸。
大姑娘要不是她的亲孙女,早就该让婆子们给她一顿棍棒,一了白了,哪里还会再出这等事,让家中蒙羞。
任凭林四老爷如何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宁安伯夫人青着脸只不肯松口,亲自吩咐得力的婆子们去给她把大姑娘压到离城百余里的苦修庵堂去。
除非是拿席子裹出来,否则再不许她踏出一步。
林三太太倒是心里一动,想给大侄女求个情,却又觉得大侄女怕是没有那么大的福气,也就做壁上观。
陛下要不是也嫌弃大侄女名节有瑕,那一日就该把人一道带回去。当时没有起这个心思,等到回了宫,各色佳丽环绕,恐怕陛下早就把棵小花小草的抛在了脑后。
满府都冷眼旁观,大多数人都只盼着这一篇儿尽早揭过去,纵使林四老爷再求到出嫁的长姊头上,用处却也微乎其微。
刘氏等人唏嘘的是好好的千金贵女就这么毁了,说起来与自己伺候的主人家还是姻亲。
福娘绷着脸不肯说一个字儿,心中却是另一番想法。
在林家大姑娘还没有出事儿的时候,福娘也曾经听长辈们提起过她。
不论是祖母、外祖母,还是对这个娘家侄女一直颇为照拂的舅母林氏,提起林大姑娘时都是十分喜爱的,夸她乖巧听话,一看就知道日后是个温柔宽厚的好孩子。
舅母更是抱着福娘说,等林大姑娘的病好一点就接她来住几日,让她们小姊妹一同玩耍。
那样的一个女孩儿,真的会在十一二岁就做下如此令人不齿之事?
若非把这件事告知众人的是她的亲母,也许世人不会如此深信不疑。
即便是尽力为林大姑娘说话的林氏,也在流言传开之后再也没有提起过让福娘与林大姑娘见面之事,那个苦命的姑娘仿佛一夜之间就这么消失了。
福娘以前还庆幸,她来到的这个不曾出现在历史上的朝代对女子的约束摧残没有宋以后那么扭曲。
经历过林大姑娘的事,她才清醒的看到世人对女子的苛求即使平时不显,关键时刻却足以化作杀人的尖刀。
不然又没有经过对质,也不是官府断的案,如何只凭一句话就毁了人一辈子。
一场偶遇引发的风波最后以林大姑娘愈发艰难悲惨的处境终结。
出了一口失宠后憋在心头的闷气的沈贤妃很快就把草芥一样的林大姑娘抛在了脑后。
落架凤凰不如鸡,沈贤妃她们是不信林大姑娘还有翻身之日的。
陈皇后肚子里那块极有可能是男胎的肉,才是心腹大患。
又过了些日子,似乎注定随风凋零的林大姑娘已经不再有人提起,始终对她疼爱如昔的林四老爷也在绝望中出京去东北照看族中产业。
这段时间京城中八卦的重点除了皇后娘娘腹中金贵的一胎,就是清远侯府小世子的抓周。
有一个在乾元帝跟前炙手可热的父亲,世袭罔替的爵位,不知有多少人挤破了头也要想法子钻进清远侯府的大门,借为世子陶心邑庆生的由头好生拉拉关系。
奈何清远侯陶谦却不通人情的很。
盼了这么多年的独生儿子的抓周都不肯大办,当天只肯请几户亲戚草草吃个家宴不说,连众人送去的生辰礼都被陶家的管事客客气气的双倍送了回来,引得人背地里骂他假清高。
陶家请的人里自然少不了曾家,只是萧氏辈分高不去,蔡氏和徐氏或自愿或被迫都要静养,二姑娘曾芷也被留下侍疾,去的就只有福娘、三姑娘曾兰,和三房的大哥儿二哥儿。
正合陶谦他们的心意。
到了夏至那日一早,趁着暑气还没完全起来,福娘几个就由各自的下人簇拥着出门上了车。
三房的二哥儿一开始还扭着身子想骑马,被他大哥一巴掌拍的打了个趔趄就消停了。
他也明白点事儿,晓得大哥最近因为只有他能跟着祖母妹妹们出京心里不大痛快,生怕再一时把大哥气地狠了,开口让他也一块儿留京。
虽说二哥儿想起好多好多日子都见不到大哥心里也不是滋味,但他也不想留在这个人比猴儿精的劳什子天子脚下。
统共来了小半年,二哥儿觉得自己都要被憋疯了。
既然祖母和娘都说大哥作为长子不能走,那他就替大哥看看他们老曾家的祖籍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是不是像爹吹的那样顶顶好。
平日里闹腾个没完的二哥儿闷着头不吭气,进京后愈发沉稳的大哥儿也不说话,倒让他们这辆平日里让人无比头疼的车子显得比福娘和三姑娘曾兰那边还要安静。
最近老夫人萧氏已经开始让福娘学着配色打络子,到现在一共得了九个。
孝敬了祖母、两位叔父,又被二哥儿死活摸去了一个,余下的福娘这趟都带上了。
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再加上今儿的小寿星,正正好。
至于表哥陶子易,也只好等着跟大哥儿一起了。
这会儿曾兰正粘着福娘要看她打的络子,各种撒娇弄痴,软软糯糯的小声音听得人心都要化了。
“兰儿也想要络子,要这个和这个配。”
粉嫩的指头戳戳林氏那条上的朱红,又指指陶谦那条上的深紫,曾兰的眼睛满溢着羡慕。
福娘忍不住就点了点头,还伸出手摸了摸双眼放光的曾兰的小脑袋,回过神来心中就是一阵哀嚎。
没能立即拿到络子的大哥儿把瞎得瑟的二哥儿指教的半天没爬起来的事儿福娘还没忘呢,再想想马上就要见面的陶子易那可想而知的控诉眼神,不把这几个小祖宗的络子都打出来,她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只恨最近几日又看不成书了。
果然等福娘满脸愧疚的说出给陶子易的络子还没打好,方才还浅笑着看她给长辈们行礼的陶子易面上神色明显的暗了下去,抿着嘴儿一声不吭。
福娘不安的眨了眨眼睛,正要出言安慰陶子易两句,二哥儿已经挤眉弄眼的恨不能把他那根络子刻到脸上去,大哥儿也不管管他,闹得陶子易气的面颊绯红,恨恨瞪了二哥儿好几眼。
还是陶谦在与老太爷陶晏然争执谁那根更好看、福娘用的心思更多的间歇念了陶子易一句。
“臭小子,你还想排在我们前头?那边儿明显也是抢的,你怎么这么笨。”
明火执仗教唆族侄抢人东西,让老太爷陶晏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却也懒得说这个儿子。
谁家孩子抓周是满桌子见一个拿一个的?不孝子还在边儿上叫好,恨不能给他宝贝儿子准备个口袋。
抓周都抓成这样,旁的也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陶子易听得真是茅塞顿开,二哥儿却眼睛一瞪,心中警铃大作。
他们今日一聚,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这会儿要是吃了亏,哪辈子才能讨回来?
老爹有云,一别经年,欠债也未必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