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见船身忽然一斜,也是吃了一惊,幸而她身体甚轻,手中又握有船桨,落水之时急忙用船桨顶住船缘,这才幸免跌落江中。原来她适才划船之时使的全是蛮力,那船受她大力推送,在江中转着圈子漂动,当王雪撤桨相斗闪恶,那船失了桨力登时停住,向一旁急仄,将船上众物带的一晃,王雪闪恶二人又是全站在船身左面,船身左沉右轻,歪斜的更加厉害,这才将闪恶轻易晃如水中,这倒并非王雪有意为之。
王雪适才急于划船逃命,连船身是旋转着漂走的也全然不知,更加不会猜到船身为何会忽然摇晃,当下也无暇细加琢磨,只当是江中龙王发慈心来帮忙了,见闪恶向船边游来,抄起船桨便向他脑袋砸去。闪恶忙将头低入水中,不敢再向船只游近。
动恶见王雪逃走,心头大急,见她所乘小船虽已划出极远,但自己拼尽全力,未必便不能跳到船上,双腿使劲一弯,大叫一声,看准江中船身位置,运出全劲猛地一跳。只见他身子蹭的飞起,向着船只方向急坠。王雪惊叫道:“不好!”拼力划桨。只划得几下,扑通一声,动恶掉入江中。
动恶落水之处离小船已不及三尺,身子向前一游,左手伸出,已抓住船边。他刚将上半身爬到船上,忽见王雪手握船桨冷眼瞧着自己,随时便要会桨拍下。动恶心头一凛,惊道:“你别打我,别打我!”急忙撒手跳回水中,向一旁游开。
王雪心道:“算你逃得快,不然我这一桨非将你打得脑浆迸裂。”忙划船向江心驶去。
岸上众手下见动闪两恶接连入水,哪里还敢再与王雪为难,何况她已开船走远,再想划船追赶也已不及。
王雪从未开过船,将一条小客船划得东漂西荡,又划了片刻,小船仍在江中打转,迟迟到不了岸边,幸而恶人帮没趁机追赶,不然她身在江中又掌控不住船身,便是想逃也无处可逃。
王雪见恶人帮并未追来,倒也不急着上岸,将左手放入水中,将手上伤口洗净,又在船头找到一件粗布大衣,撕下两条布条包在伤处。
忽听船尾甲板上木板响动,似是有人悄悄走动。王雪心头一凛,急忙转身,只见一人站在船尾甲板上,贴着船舱悄悄看着自己,那人被两条破旧大衣包裹的甚是严实,只露出两只眼睛,看不清本来面貌,又见那人所穿的是麻布旧衫之类的破衣,显是江上打鱼载客的水手。那人见发觉自己行迹,急忙走入船舱。王雪见那人并非恶人帮之人,这才稍稍放心,心想:“这人必是这条小船的主人,他适才瞧见我与恶人帮众相斗,只道我是什么凶残的女魔头,这才躲进船舱不敢出来。哎呀,我也当真糊涂,甩掉动恶之后便松懈下来,也不知查看一下船上是否尚有旁人,倘若这人是动恶事先埋伏好的强援,这时我哪里还有命在?”走到船舱门口高声叫道:“船家别怕,我是好女孩,真的不是女魔头。”等了片刻,见舱内无人应答,又道:“我不会划船,你能帮忙将我送到对岸去吗?我不会短你船钱的。”舱内的那船夫仍是不答话。
王雪等了良久听不到舱内有何动静,心中渐渐起疑,心想:“适才动武之时,我在动恶闪恶手下接连吃亏,任谁都能瞧出我是被欺负的那个,而不是主动惹事之人。恶人帮的人个个凶神恶煞,合力围攻我一个柔弱的俊美少女,便是傻子也该看的出来我是好人,这船夫若非心里有鬼,怎么会一见我便逃进船舱?”
她连日来不断受恶人帮追杀,不免处处多疑,见舱内之人迟迟不答自己问话,便想试他一试,于是粗着嗓音喝道:“你以为躲在里面便能相安无事吗?哼,再不出来跪地求饶,我将你打晕了丢到江里喂鱼!”这一招果然奏效,那舱门霍得一下大开,那水手一下扑到地下,颤声道:“大姐饶命啊,大姐饶命啊!”王雪从未被人叫过大姐,忽然听来不觉有趣,笑道:“大姐我是好人,怎么会杀你?我见你一直不答我话,这才有些气恼,说要将你丢江里喂鱼,不过是一句气话,我不是真要害你,你别往心里去。”伸手将那水手扶起。那水手起身之时披在背上的大衣掉落,露出本来面目。王雪一见险些喊出声来,原来那水手便是之前欺诈自己银两的那狂傲船夫,再细瞧这条小船,原来便是自己之前上过的那条客船,只是适才急于从众恶手中逃命,心里惊慌,上船之后不及细看,这才没能认出。
那船夫适才藏在船中悄悄看王雪与动恶等人相斗,见王雪招式精妙内力奇高,知自己决计斗她不过,这时只怕她发起脾气来真的将自己丢到江中,不等王雪发作,急忙跪地哭道:“大姐,大姐,都是我不好,我有眼不识金镶玉,无礼冲撞了您,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小的计较。您刚刚可说过您是好人,不是女魔头,您不会杀我!您还说不会短我船钱,也不会为难我的,这船钱我不要了,您放过小人一马,小人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下有……”想到自己膝下无子,后一句下有三岁小儿便说不出口。
王雪见到这船夫,以为又得和他争斗吵闹一番,现下见他出口求饶,心想如此了事倒也痛快,听船夫不再说下去,随口问道:“你下有什么,接着说呀?”那船夫道:“这,下有,小人下有……小人,唉,小人只上有八十岁老母,下面什么也没有,小人可还没娶亲呢,大姐您高抬贵手别杀小人啊!”
王雪听他说“上有八十岁老母”几字,胸中忽然一热,心想:“不知我妈妈离我隐居之时,可否想过自己七老八十那天,需要儿女在床边侍候?妈妈,妈妈啊!”
那船夫见王雪面露愁伤神色,似是要掉眼泪,还道她是想起适才那五钱银子之事心中委屈,哪里能想到她是思念母亲?忙从口袋里抓出几钱碎银子,双手高高托起,说道:“小人只这些银两,大姐肯放过小人一命,小人愿将所有家当尽数奉上!”
王雪见那船夫如此惊怕自己,同情之心大起,心想他今日已吃过苦头,以后该不敢再坑蒙拐骗了,于是说道:“你坦言自己无后,倒也诚实,我说过不杀你便不会杀你,你起来吧。你手里那几钱银子也收好留着养母亲吧,我不要。”那船夫忙收钱道谢,却怕王雪说的是反话,不敢站起,心想:“你武功高出我太多,我却得罪过你,我虽已跪地相求,只怕你还是不肯放过我。哼,你适才动武消耗的体力太多,这时未必打得过我,你若是胆敢逞凶,瞧我怎么收拾你这臭丫头。”却见王雪递过船桨,说道:“你帮忙划船。武功上是我胜你一筹,这划船神技,你胜了我十筹。”那船夫听王雪如此说,便知她当真不记仇,起身接过船桨,陪笑道:“这都是熟能生巧之事,大姐您日后多加练习,船划得也一定比小人要好。”王雪说道:“我叫王雪,别叫大姐大姐的叫我了,怪难听的。你叫什么名字?”那船夫说道:“小人赵成,大姐叫我……哦不对不对,王雪你叫我成子便可,街坊都这样叫。”说着走到甲板开船去了。
王雪与动恶等人相斗多时,早已倦的厉害,只是在赵成面前强自忍耐,这时赵成走到甲板,她便走入船舱,找到一块空处躺下歇息。
赵成虽得王雪原宥,但他半生阛阓,心机颇重,只怕王雪养好精神,上岸之后立时翻脸,心想我得想个法子要她成我的情才是,临到岸边之时大声叫道:“王雪姑娘,你是跳到我这条船上才甩开追敌的,如此说来我也算是你的救命之人了,哈哈,哈哈。”王雪虽在江湖上游历已久,但她生性忠厚,全没想过赵成这话用意,翻了个身,随口答道:“若不是你与我纠缠那么久,动恶他们也追不到码头,如此说来你该是我的仇人才是。”赵成自讨个没趣,但想这话却也有理,一时不易辩解,只得干笑几声,老实划船。
赵成将船开出数十里,在一个人烟繁华的码头停下。王雪下了船,从怀中摸出三钱银子,说道:“我不懂船场行情,不知该付你多少钱合适,三钱银子想来差不多够了。”赵成搓手嘿嘿笑着,不敢伸手借钱,只怕王雪说的是客套之言,倘若自己一个应对不善,非但得不到钱还会反遭一顿毒打。王雪将钱塞在赵成手中,说道:“我在江湖上到处奔走,也没个营生的手艺,老实说,我手里也没有更多的钱付你。”赵成听王雪如此说,便知她是真要付钱,心头一喜,笑道:“三钱银子够了,三钱银子足够了,其实,其实……哈哈,其实我本该请你去前面来客酒楼坐坐,可是我赶着回去为老母做饭,只得告辞了。”他本想说其实二钱银子便已足够,生怕王雪将余下的一钱讨回,便硬生生的改了口。王雪说道:“你家中有事,便请尽快赶回,我也要走了。我们就此别过。”说着作了一揖,向他嘻嘻一笑,又办了个鬼脸,这才上岸走去。
赵成瞧着王雪背影,忽然间发现天良,总觉如此与她一个善良女孩耍心眼实是禽兽不如的行径,上岸拦在王雪面前叫道:“王雪姑娘慢走。”王雪问道:“怎么?”赵成指着前面大路说道:“你沿着此路走到头左拐,穿过树林后一路直走,不出一月便到江南边境。”王雪拱手说道:“多谢你啦!”赵成从口袋里掏出一钱银子塞在王雪手里,说道:“船家载客,每趟只收二钱银子。”不等王雪有所反应,快步走回船中,划船远离了。
王雪依着赵成所说,沿着大路行走。她本想连夜赶路尽快回家,但这条街上实在繁华,街边到处是卖糖果甜点之类的小贩;右首边街头围满了人,拍手叫嚷声不绝,原来是在看一家玩杂耍卖艺的江湖戏班,便是勃子镇最繁荣的街市也绝无这般热闹,王雪心想:“我在此处找家客栈歇一晚上,顺便在街上逛逛,明日再走也无不可。”
正要去找客栈,一人忽然从身后走过,左肩与王雪右身相撞,险些将她撞倒。王雪登时怒火填胸,随即想到街上到处是游人百姓,摩肩接踵的偶有相撞原也寻常,如此一想心情登和,再去瞧那相撞之人,只见这人穿着粗布黑背心,身材极是高大强壮,背影依稀有些眼熟,却瞧不见他正面容貌。
王雪见这人两步走到街角,也不再理会,忽见这人猛一转身,一把抓过街边小贩的一袋糖饼,向右街疾走。那小贩一呆,喝道:“喂,你干什么!”见那人走远,忙拔腿追赶,大声叫道:“抢东西啦!有人抢东西!”街上登时大乱,有人怕受殃及向街边避让,有人好事急着凑过去瞧热闹,也有人侠义心肠帮忙围堵那抢劫之人。那强壮之人抢了东西竟不急于逃走,但他人高腿长,寻常一步顶得上常人两三步,快走起来那小贩追赶却也不易。
王雪急忙追去查看,但街上乱成一团,追赶起来着实不易。王雪展开轻功,跳到一处房上,踩着房檐疾追,片刻便已越过那抢劫之人,站在他前面的瓦房上。王雪这时才瞧清此人相貌,原来此人竟是在干海渔村遇见过的强敌李察。王雪记得当日离村时曾听李大实言道,马俊学会联手他的师兄弟们料理李察,不想李察竟然在此出现,心中好生疑惑,只怕马俊学、周小童、李大实、张佳宋峰岩等人已尽遭毒手。
那小贩这时已追上李察,一把攥住李察腹前衣服,叫道:“傻大个逃得倒快,将糖饼还我!”李察怒目瞧着他,却不答话。那小贩又道:“你若想出钱来买,此刻也不算迟,我可以算你便宜些。倘若你是肚中饥饿,所以才出此下策偷别人东西,那我送你两张饼吃却也无妨。”
王雪在房檐上将这小贩的两句话听得清清楚楚,心想:“这小贩倒是个大好人。”却见李察右手向旁一伸,从卖瓷瓶花盆的摊子上顺手抓起一个陶瓷花盆,在那小贩脑上一砸,花盆登时碎成数块。那小贩啊呀一声惨嚎,一头栽到地下,鲜血溅的满脸都是。这一下猝然生变,围观众人齐声高呼,纷纷聚到小贩身旁,却尽量离李察远些。那卖瓷瓶的商贩见李察如此凶狠蛮横,虽见花盆碎裂,却也不敢向他出口讨要索赔。
王雪一声轻呼,纵跃而下,叫道:“李察,你看我是谁!”见李察随手又抓来一件较大的瓷器,高高举起,便要向人群砸去。王雪只怕这一来又有人要头破血流,心头大惊,一时口不择言,急道:“你阿姐姐来啦!”李察听到“阿姐姐”三字,身子一颤,转身瞧去,却见身后一个小小女孩是数月前交过手的王雪,哪里有阿姐姐的身影?李察想到姐姐,心中一痛,又想姐姐谢世已十余年,怎么可能大白天的忽然还阳,自己竟被她一个小女孩如此轻易的骗回了头,那可真是丢脸,心头不由得怒起,见王雪竟拿自己姐姐来撒谎说笑,心头更是大怒,大叫道:“我杀了你!”将手中的大瓷器用力向王雪掷去。
王雪见瓷盆掷到,第一个想法便是要向旁边跳开,脚下一动,忽然心想:“我身后尚有不少围观之人,我若是避开,身后众人怕是要受伤了。”左手微微伸出,掌上运出刘岳所授的绵手功夫,要将瓷器接住。她当日与刘岳、哥哥王力强等人,与梓扬和明卡使徒相斗,曾亲眼目睹刘岳使出绵手,将王力强运出全力掷来的捆绑步子怡的一根木柱稳稳接住,心想:“李察功力再高,难道还能高过我哥哥?这瓷瓶再重,难道也能重过捆缚步子怡的那根木柱?我运出绵手功夫接住瓷瓶,想来应当不难。”她犹豫思索之事甚多,却也只在片刻之间,但李察掷出的瓷盆,飞将过来也只是瞬息之事。王雪见瓷盆飞来,忙运出绵手去拿瓷瓶,蓦地里只见身旁一人击来一掌,将那瓷瓶击落在脚前地上,只见那瓷瓶晃了数圈,轻轻滚落到街边角落里。
王雪一凛,心想:“此人好强的掌力!”要知以掌力击碎瓷瓶,在习武之人眼中原本不是难事,但李察膂力奇大,此人能将他掷来的瓷瓶一击而不碎,这等功力确是非同小可。王雪细瞧这人相貌,见这人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身材消瘦文士打扮。
这男子脚尖在地轻轻一踮,身子倏地窜出,转眼已欺到李察身前。李察见机也快,当即抬起左拳,向那人面门打去。那人右袖一挥,甩开李察左拳,身子向上疾跃,踩在李察双肩。李察双手向上猛伸,去抓那人双脚。那人见李察抓到,向李察身后跃下,右掌在李察背心一拍,身子顺势向旁跳开。
围观的百姓齐声叫好。众人以前从未见过李察,也从未见过那中年文,但李察偷盗伤人,自是失道寡助。
李察急忙转身,要发拳再攻。忽听身旁一声喝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从旁纵跃而来,抬腿在李察头顶一踏,站到那中年文士身旁。那女子身着一身洁白素衣,与那文士衣着相似,二人显是一路。
只听那女子笑道:“大师哥,你的轻功总是胜我一筹,我从桥县一路赶来,本来应当先你一步到此,不想却慢了你片刻。”那文士微微一笑,说道:“自家兄妹,还在乎什么孰强孰弱?大敌当前,我们尽快将此贼料理了。”那女子嘻嘻一笑,说道:“将这奸贼除去之后,你得陪我在这里逛上三天,不然我非但不助你锄奸,反而相助这奸贼一起收拾你!哈哈,哈哈!”那文士说道:“我们都已经是这把年纪了,你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他说出口的是斥责之言,神色间却满是疼爱之色。那女子叫道:“什么这把年纪那把年纪的?我们也不过是而立之年,还不算很老嘛。你到底答不答允我,痛快答复一句。”那文士颔首微笑,说道:“我答允你便是。”那女子嘿嘿憨笑,似是开心之极,说道:“你可不许骗我啊!”那中年文士笑道:“大师兄几时骗过你了?”
李察听这二人相谈甚欢,竟是全没将自己当一回事,似乎击毙自己只是举手之事,心头不由得火起,大声骂道:“两个畜生都去死!”顺手搬起一条长椅,向那二人掷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