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唤身边唯唯诺诺的守卫打开了牢门,神情稍有迟疑,很快便恢复正常,一如之前所见那样还是看不出一点情绪。
“景……”他顿了顿,却也不知该用怎样的语气同她说话,按道理他本不该管南宫翊辰的闲事,只是做好本分就够了,可是他们曾经一起的经历告诉自己,眼前这个并不像是会犯下滔天大罪的该死之人,“景姑娘,有人想见你。”
景颜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节骨眼谁想见她都于事无补,她也不惧再罪加一等,便起身面向他轻轻颔首,“那有劳未大人前面带路了。”
未央点了点头,再没说话,只在前面走着,也不回头。景颜因为脚伤只能亦步亦趋,连走带拖,终于忍不住发出轻微的喘息声,未央在前面听见了,遂放慢脚步,慢慢等着人跟上来。
等到出了天牢,刺眼的光芒叫人一时难以适应,不辨方向,景颜只得跟着未央的步伐,也不管到底去向哪里,就这么跟着人出来了。
些许时辰,避过了所有可见的侍卫和宫人,景颜随着人慢慢步入一处偏僻,连小路也熟悉了起来,岂不正是养心殿偏殿小院的位置。心里一喜,到底南宫翊辰是真心对她的,这才派未央前来天牢救她出来,为她沉冤得雪。
步入养心殿偏殿,果不其然,那里的宫人早被遣退,只余一人负手而立,站在帘幕之间,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能辨别出他的身影,正如初次所见那样,依然是浑身上下透着天子的尊贵。
将人带到,未央便退下了,景颜正有满心话想要同南宫翊辰讲,想要告诉他自己的推断,她虽然自知无凭无据,但她始终相信面前这个男人是和她站在一条线上的,势必是愿意帮她,愿意相信她的。“翊辰……”她的话刚刚出口,就被人无情地打断,那人转身过来,脸上还带着可见的怒气,“你从实招来,究竟为何要下毒毒害柳妃?!”
景颜一时竟然不知如何回应,她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他再不像是不计因果就随便相信她的那个人,也不是亲口说着诺言要在一起的那个人,“我……我没有下毒……”咬着下嘴唇,她的声音显得那么无助。
“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说?”南宫翊辰此时也是怒火攻心,因而丧失了理智,再不管那人曾经在自己心目中怎样遥不可及、飘飘欲仙,为今心目中只有他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还没有想好该取怎样的名字,和他的孩子一并做着寻常父子之间该做的游戏,就这样胎死腹中。他好恨,每每看到柳含烟楚楚可怜、欲哭无泪的样子,他就恨那个破坏他家庭的罪魁祸首,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可他仍然是没有办法这样对她,他曾经那样喜欢她,如今一样还是喜欢她,他多希望那鱼汤不是出自她之手,这样他就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她,保证她的清白。
苦笑着摇了摇头,景颜心中最后一点残留的执念“砰”地一声碎掉了,“景颜无罪。景颜没有下毒伤害任何一个人。”她心里渗出寒意,那股不自觉的寒意,就宛如是落水的慕凝桐将自己缩裹在一起,抵抗着所有外来的伤害。
“够了,你还要狡辩到什么时候……”南宫翊辰痛苦地闭上眼睛,他的心里乱七八糟,经历着这一夜,比他在朝堂上经历过的任何困难还要让他棘手,他不能确定谁是谁非,他的理智在对上柳含烟那双失神的眼眸、在对上太后那咄咄逼人的嘴脸之后,连他一开始的笃定都在动摇不定,最终分崩离析。“你为何那么狠心,连朕的孩儿都不放过……”
“呵……”景颜倒退了两步,原来这不是给她洗清冤屈,这不过是秋后算账,说什么给她机会让她解释,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又冷笑了两声,“你既然不相信我,又千方百计将我弄来这里作甚?”
南宫翊辰捏紧了骨节,就像是要捏碎她的肩膀一样,眼里带着无助和绝望,“景颜……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从始至终,你可曾跟我说过一句真话?你叫我怎么相信你?一直到现在你都不解释你为什么要更名改姓的真正原因,对你的过往你只字未提,对你自己的想法也讳莫若深……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这个问题如晴天霹雳一般直击景颜,我无非想要一个安定的人、安定的生活,直到如今你还不懂我吗?
但这些话她是决绝不会说了,她已经知道他们之间再无可能,在他向自己兴师问罪的时候,她已然知道他们之间隔着的鸿沟远远不是她一厢情愿可以跨越的——他是君,她是臣,想要爬上他的龙床的女人不计其数,她不过是万千之一,得不到万千的宠爱,只能在出事之后成为众矢之的。他会选择站在众人之后,而不会挺身出来维护她相信她,这就是一个君王,一个薄情寡义的君主,尽管他在朝堂上做得再杰出,回到后宫仍然是免不了受感情驱使分不清是非。
南宫翊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你走吧。”
“走?”景颜敏锐地捕捉他说的每一个字,心里狠狠地疼。
“你出宫吧……永远不要回来了……”一字一句,南宫翊辰的心何尝不是疼的,“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也不会再追究……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我都不会再追究……”
心里酸痛,眼里也泛上了泪水,在人面前跪得恭恭敬敬,“奴婢……谢过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她的生分他悉数看在眼里,他多想把她拉起来,告诉她别走了,他们不计前嫌,继续生活下去,他迟早会给她一个安身之处……可是他做不到,他的拳头狠狠敲在桌上,没有再说一句挽留的话。他听到她起身衣服悉悉索索的声音,听到她转身的声音,听到她的脚步渐渐远去,心里恨自己无能为力。
“皇上,”景颜轻笑了一声,那笑里含着多少无奈和将前缘全部斩断的决绝,下定决心之后的云淡风轻,“皇上不是想问我,到底是什么身份。”深呼了一口气,“景颜就是慕凝桐,一个由婢女所生的庶女,因为不堪卑微低贱所以奋力想要改变命运的小人。皇上仁慈,不计慕凝桐之过,慕凝桐在此谢过皇上隆恩,从此你我,再不相欠。”
终究是决然离去,惟落一句——
“你我从此,两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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