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锦苦笑了起来,就像太皇太后说过的那样,能在宫里站到最后的女人,谁的身上没沾着一点点的血腥呢。
她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大哥和二哥在边关未归,只有萧衍在西北势力日益强盛,根基稳固,要对付忠义侯只能让萧衍回来。
双喜暗中冒死给她递了一个消息,忠义侯府趁着她离开皇宫去给萧呈言送殡,已经暗中派人将皇宫里里外外的侍卫都换了一个遍,若是她随着大家一起回京,那么等她入宫之后便会被忠义侯马上控制住,后果不堪设想。
那时候的忠义侯已经是夏旸了,夏旸是个什么样的人。秦锦心底有数。
于是她生让沐雪她们将萧文筝给按进了冷水缸之中,将那孩子冻的浑身发青,愣是冻出了高热出来,她以此为由,让其他文武都现行返回燕京,她带着萧文筝在行宫拖延几日。只要她没落在夏旸的手里,她大哥和二哥尚在边关,夏旸就没那么大的胆子反了,毕竟大哥和二哥手里还有军队,毕竟锦衣卫的南大营他还没能完全掌控起来。在加上有“西北之虎”威名的萧衍在西北虎视眈眈,夏旸贸然行事的胜算也没那么大。
夏旸这样的生意人出身的人,赔本的买卖是不干的,他总是会给自己留点余地。
就是他这样的性格反而让他最后输给了性情冷冽,手段也一样强硬的萧衍。
萧文筝小的时候真的是很可爱,是她亲手带着的,也倾注了她很多的心血。秦锦就怕他被他那个不靠谱的爹给带歪了,所以事无巨细都是亲历亲为。她是真的将萧文筝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的看待。不过,她还是轻视了那孩子对天生骨血的依恋。她对萧文筝的严格要求,与宝琴那个生母对萧文筝的宠溺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再加上不时有人在萧文筝耳边嚼舌根子,说他不过就是秦锦因为自己不能生孩子。所以才将他从自己生母那边夺来的,他是秦锦用来巩固自己地位的工具云云之类的话。
这些话如同带着毒的钢针一点点的刺入小孩子的心,再加上秦锦那次狠着心抓着他浸了冷水,他更是对秦锦又恨,又怕。
唉,秦锦不由长叹了一声,抬手揉了揉自己眉尖刺痛的地方,若是她有能预见未来的本事,那次她宁愿泡冷水的是她,而不是萧文筝。
再朝前走两步,就是那个亭子了,秦锦还记得当时萧衍在亭子里等她的样子。当年她穿着一身孝服,素白着一张脸,脂粉未敷,长发未绾,就这样去见了萧衍,她知道自己有点惊慌,她没办法不惊慌,她那么年轻就丧夫,还有幼子要护佑,即便她再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眼底的慌乱。
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觉了,从她让双喜带着信赶赴西北开始,她就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旁人都当她是因为失去了先皇,所以如此,其实不全然如此。
她怕萧衍不来,如果萧衍不来她该怎么办?大哥和二哥正在抗敌的紧要关头,如果她求助他们,会扰乱军心,夏旸就是瞅准这种机会所以才对她下手。
萧衍是她的救命稻草,哪怕她明明知道萧衍也有野心,将萧衍引来京城的后果很可能是她陷落到另外一个窘境之中,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她也只能如此了。
她还记得自己和萧衍说,“只要萧元帅能助哀家渡过此难,不管萧元帅要什么,本宫只要能给就都给。”
萧衍那时站在她的身前,闻言还朝她走近了一步,他与她靠的很近,按理她应该后退的,她不应该与一个外臣靠的那么近,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到地上,那两个长长的影子都好象是贴在一起的一样。但是她没有退,她努力的挺直自己的腰背,让自己看起来尽量的有气势一点,即便她的手在素白的孝服长袖之下轻轻的颤抖着,她都努力的维持着自己看似镇定的目光。
萧衍低头,垂眸,那??的瞳仁之中映出她的影子,她能感觉到萧衍的气息就留转在她的身侧,肆无忌惮的将她包裹起来。
“真的吗?”他缓缓的开口,他的唇形很漂亮,即便是穿着普通侍卫的衣衫,都难以掩盖他的风华。他变了很多,再也不是当年神武门的那个萧侍卫了,而是大梁的镇西元帅。
“真的。”
“即便微臣要的是皇后娘娘您,您也给吗?”萧衍缓缓的开口,目光深邃而镇定,闪动着一些她看不清的东西。
秦锦记得自己当时是气坏了,她想都没想,抡起了手就要给萧衍一巴掌,她羞愧难当,她已经落到这种境地之中了,萧衍却还要落井下石!只是她的手轮到一半就被萧衍轻轻松松的给握在了掌中,他的力气很大,她猝不及防,一头撞在了他的胸前,他就势揽住了她的腰。
她简直都要疯了,抬腿就踢他,“大胆!”她嘴里骂着,“放肆!”他明明应该可以躲过的,但是还是站着不动,挨了她踢了好几脚,这才放开了她。
她气的眼睛都红了,努力的忍,才生将已经滚在眼中的泪花给再度憋回去。
“本宫即便就是去死,也不会受辱!”秦锦想到这里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好特么的傻!自己当年竟然热血到这种地步!要是换成现在的她,大概应该……还是选择去死吧!秦锦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忍不住笑了出来,果然即便活了两世,该是什么狗个性,还是什么狗个性。
秦锦还记得萧衍那时候的身躯明显的一僵,眼底的光明明灭灭,良久,他后退了一步,双手抱胸,略带闲适的看着她,嘴角晕开了几分略带讥讽的笑意,“臣倒是小看了皇后娘娘了,哦,不,应该称呼您为太后娘娘。”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秦锦记得自己怒吼道,也不怕惊动了周边的侍卫,其实她自己也明白,萧衍敢在这里光明正大的等她,那这周围就都是萧衍的人了。这个男人就如同暗夜之中的狼一样,总是在合适的时候出现。
“你到底愿不愿意帮本宫!”秦锦怒道。
“愿意。”萧衍这一次没有吊她的胃口,而是轻松的点了点头。快的叫秦锦自己都愣住了。
“那你要什么?”秦锦记得自己傻乎乎的轻声问道。
“既然皇后娘娘不肯把自己给微臣,那微臣就要皇后娘娘成为太后之后身边最重要的位置!”萧衍飞快的说道。
秦锦的脸色都变了。
“臣要当摄政王。这回娘娘可给的了?”萧衍对着她展颜一笑,骤然绽放的笑容如同夜间精魅一般诱人,又如同毒蛇的蛇信一样妖冶之中带着几分冷毒。“娘娘要对付忠义侯,臣可是要将脑袋别在腰带上帮娘娘办事的。他们欺负娘娘年轻,太子年幼。按照道理,先帝驾鹤,太子即位,他们要将即位推迟到先帝下葬之后为的是什么?娘娘,您那么聪明会想不明白吗?”
秦锦那时候的心情可以用日了狗了来形容!她回想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好。本宫就许你一个王!”秦锦现在还能想起自己说那句话的时候是有多咬牙切齿。
果然是人老了,回忆多,出来散个步而已,却是触景伤情,想起了那么多过去的事情。想想自己那时候也是够傻的,她说许萧衍一个王,没说是摄政王,那时候她还抱有一丝的幻想,看看自己将来能不能压制住萧衍这个家伙,当然时间告诉她,这明显是痴心妄想……
她垂帘听政,他就是摄政王……果然是如他所说的那般,坐在了太后身边最重要的位置上。
秦锦现在想想还是蛮佩服萧衍的,这厮总能说道做到……
真是日了狗了。
秦锦止步,想朝回走,却听到那边的亭子里传来了几声琴音。
胆子倒是不小,敢在这个时候弹琴。秦锦好奇心起,遂又走了过去。
亭子里坐了一个白衣男子,手里的琴似乎是才放下了,还在拨弄着琴弦,调着琴音。
“程世子。”秦锦缓缓的开口,“太皇太后丧期,不准歌舞,难道你不知道吗?”那男子她认识,正是前几日冒认是琴师骗了她的逍遥侯世子。“世子的胆子可真大。敢在这里拨弄这个,这不怕将其他人引来吗?”
程烨是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准备将这个琴调上一调的,并没有要弹奏的意思,这长夜无聊,总是要找点事情做做的。在屋子里调,恐怕声音会被人听到,这里看起来挺偏僻的样子,应该没什么人会来,却不想还是惹了人注意了。
程烨先是一惊,待看清楚站在亭子外花丛边的人之后,他的眼底流过了一丝喜色。
“郡主。”程烨忙起身,“臣只是想擦擦琴,并没其他的意思。”
秦锦目光微转,落在了那尾琴上,不由稍稍的一怔,借着月光,那琴通体??,但是却好像蒙了一层?霜一样,起着一种暗色的光芒,琴尾的部分显然有被烧灼过的痕迹。
“奔雷?”秦锦忍不住问道。
程烨一喜,“郡主认得此琴!”他见秦锦朝他走过来,嘴角更是朝上弯了起来。
世人猛然一看此琴,都会将此琴认作是“焦尾”,就因为琴尾上有一段烧灼的痕迹,而真正懂琴的才会看得出来,这是“奔雷”。那段琴尾的烧灼不是因为火烧,而是因为雷劈造成的。
传说中的琴啊,秦锦是琴棋书画皆精的人,奔雷是名琴之首,她也只是听说过,从没见过,却没想这把珍贵的琴居然在程烨的手里。
秦锦走到桌子边,抬手抚摸了一下琴尾,顿时有一种爱不释手的感觉。
“早就听闻过奔雷的大名,十大名琴的首位,却没想到会在世子的手中。”秦锦说完,抬眸看向了程烨,“看来程世子真的是爱琴之人。”
程烨觉得心底惭愧,他的神色略赧,“只是臣学艺不精,却还在殿下的面前显弄了一番,白白的让殿下笑了。”
“我那日心情不好,所以口气重了些。”秦锦淡淡的一摇头,“你的琴已经很不错了。”
“可是还是比不上殿下。”程烨被秦锦夸了,却是一点开怀的感觉都没有,他脸上微微的一红。
“我这人不轻易夸人。”秦锦目光一旋,淡然的说道,“我说你好,你便是真的好。那日只是我吹毛求疵而已。”按照程烨的年纪,能弹成那样是真的下了苦功的,她之所以贬低他,只是那日她心情烦闷到了极致而已。后来想想也是她太过刻薄了,程烨现在不过是十多岁的少年,在琴艺的造诣上哪里能和她这个活了几乎快要百年的老妖怪比。而且他生来富贵,一生安泰,不如她一样经历了那么多悲欢离合的事情,琴音之中不能表达出自己心底所想,也属于正常。
少年不知愁滋味嘛。
程烨的心轻轻的一颤,抬起了纤长的睫毛,有点欣喜的看着秦锦,“郡主说的是真的吗?”那日他回去,懊恼的不行,觉得自己从前真的是都是白学了,甚至产生出了几分他根本就不会弹琴的心思,今日被秦锦再度这么一说,程烨只觉得好像心上捆着的一把锁忽然被打开。
“骗你,我又没什么好处。”秦锦觉得这位世子也是有点意思的。前世他不久之后就要当泸州的逍遥侯了,他将泸州管理的很好,也从不和朝堂闹什么矛盾。说起来,她上辈子觉得最让她舒心的便是逍遥侯程烨,虽然她都没见过这位侯爷长的是什么样子。
秦锦的眼底流露出了几分笑意,这让程烨喜出望外,“那郡主不再生臣的气了吧?”他小心翼翼的问道。
“若是真的生气,你可将这琴赔给我?”秦锦星眸微闪,问道。
“若是郡主真的能不生臣的气,别说就是这琴了,只要郡主说出世上能存的任何一张琴。臣都会千方百计的给郡主送来。”程烨马上一抱拳,正色说道。
“你这般说,倒好像我是那村中恶霸,一定要强取豪夺了一样。”秦锦被他逗的笑出声来,“行了,我就这么一说罢了,你连这种地方都带着这张琴来,可见你有多喜欢这张琴了。君子不夺人所好,我要来也没什么用。你好好收着吧。”秦锦转身要走,程烨有点急了,“殿下留步。”
他从后面追了过来,站在了秦锦的身前。
“还有事情?”秦锦微微有点惊讶,不解的问道。
“臣还想请殿下指点一二。不知道殿下何时方便。”程烨那日自从听了秦锦的琴声之后,就已经是心神往之。在太后寿诞的夜宴之前,他再见秦锦,那时候秦锦根本不理会他,他心底就后悔的要死。后来秦锦又在看焰火的时候弄了那么一手,这叫程烨已经不知道自己对秦锦是个什么心思了。
他知道自己对这位紧紧见过几面的郡主已经是不能忘记。
但是她如今却也已经嫁人,原本她是有机会属于他的,不过让他自己给错过了,他失落过,后悔过,难受过,现在巧遇秦锦,听她正正常常的和自己说话,甚至在自己的面前笑了起来,他又觉得心底十分的开心。
“你走之前,我会送你。”秦锦说道。
她去送他,权当是给他上辈子从没让她心烦过的奖励吧。
秦锦说完就轻松的走了,程烨站在亭子前面傻笑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