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林菲只得和抚生在接下来的几日内老老实实去修房子。
甘霖馆的石材取自书林。林菲坐在藤梯上,拿着雪镰的牙刃把石块切削劈砍出合适的形状,正反抹了一把树胶,一边哼着歌儿码砖。
抚生看着她娴熟的手法简直令人惊叹,惊讶地问:“千熠,你怎会对此事如此擅长?”
林菲顿了一下,半开玩笑道:“天生的呗。”其实这话也不算假,林菲穿越前的老家在农村,家中的房子是自己和父母亲亲手一砖一瓦地盖起来的,这些泥瓦之类的活计她没少干,所以穿越之后她有时候思念父母,就会烧了房子后主动要求去帮忙修葺,并且拒绝宫人使用神力。
在朱雀宫,王女这个喜欢烧房子又喜欢修房子的古怪癖好近乎无人不晓,只是无人知道其中那般沉重惆怅的心事罢了。
这几日与抚生的相处倒还愉快,其实这小子不启动花痴状态时是挺好的一年轻人,态度诚恳又热心,林菲和他渐渐聊起下界湮尘世的事情,他也侃侃而谈,眉宇爽朗,叫人如沐春风,心情愉悦。
林菲向他打听人族的一些风俗人情,不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而是隐隐有些想法。如果可以离开吉祥天,回到她最熟悉的人群之中去生活,料想在习惯上不会有太大的差异。恰巧各族当中,兽族与人族相杂而居,最为亲厚,抚生又是个从下界上来的,找他询问最合适不过。
抚生最初有些受宠若惊,后来慢慢聊开了,人也轻松欢畅起来,把那些游历人间时的趣闻逸事挑拣出来讲。
“人族虽然寿命短暂,却喜欢热闹,短短的年月里设了许多节日。听说有观灯赏月的上元节,有祭祖放灯的中元节,还有交友踏青的花朝节……我是极喜欢混在他们当中凑这份热闹的。”
“仙山之中日子太静了,有时月光照得整个山中空旷透彻,寂寞如覆冰雪,连饮酒也粹着月光的清寒,就想着去那人世湮尘嘈杂里取一瓢安暖和服帖,再回去洞中伴梦而眠。”抚生沉浸在自己的心境里,言语漫漫,已然出神。
林菲含笑看他,这些人间风月她又何尝不知?只是今日此时,恍然如同隔世,竟是难得地引人入胜,令她无限向往。
寂寞这种东西在神族里,越是人情味儿重的,越是能体味高处不胜寒。也许最初像一把种子无意洒落在心底某处,在被某些人、某些话唤醒时就会如同野草一般疯狂生长起来,塞得整个心头都充满酸涩清香,怅然若失。
终于意识到气氛有些异样的抚生停止了讲述,定定地看着她,林菲别过脸,把眼中那些只适合在夜深无人时流露的心绪迅速地安抚下去,再仰起脸来同抚生说话时,便已换上常见的戏谑笑容:“你说你对人事熟稔,人族中有一个节日你肯定不知道。”
“什么节?”抚生好奇。
林菲道:“愚人节。就是可以自由骗人不被人恼怒的日子。若是被骗的人当真生气了,便要受罚。”
抚生兴致勃勃:“听上去挺有意思的,是什么时候呢?”
“槐月的第一日。”
抚生挠挠头,疑惑道:“这我怎么没有听说过?不会是你编的吧?”
“那是你孤陋寡闻。”林菲大笑道:“我给你讲一个愚人节的笑话好不好?”
抚生眼睛发光:“再好不过,洗耳恭听。”
片刻之后,两人在藤梯上笑得前仰后合,引得进出甘霖馆的弟子每每侧目,又是惊异又是鄙夷。虽有闲言蜚语和目光指点在侧,林菲和抚生却置若罔闻,不以为意。
修房子虽是个体力活,但对于林菲来说,有人聊聊天,好过苦读卷册。
日子不觉之间也过得很快,工程眼见也快收尾完工。从外观看起来,和未损坏之前一样,完美!林菲打了个响指,赞赏地看着自己眼前的作品,很是满意,向底下的抚生微笑对看一眼,准备跃下藤梯,收工。
禁不住鞋上沾有不少树胶,一个踉跄,抚生惊了一下,便伸手去拉,两人莫名便扑倒在一块。
林菲骤然撞进一个绵软温热的胸怀中,听到对方的心跳突然快如擂鼓。她从抚生身上爬起时,气氛委实有些尴尬,她故意错开对方火热的眼神,心底默默祈祷:不要狗血,不要狗血哈,大哥,这只是场小事故而已。
咳。有人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发出响声,感觉到被两道目光锁死的两人同时抬头。
流光和乾阅。
前者的眼光虽然复杂,但林菲还是看得懂的,有鄙夷、得意、嫉妒和仇怨种种;而后者,眸色深蓝,眉头略锁,与一向看她的眼神并无不同。
清咳一声的是流光,显然她似乎承受不住眼前的场面,用她的话说就是:“这几日你们二人苟且的事情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我们尚且不信,今日你们二人青天白日里这等无耻行径,简直是污浊了大家的眼。世子,炎千熠顶着您未来王妃的名头,却如此丑态,如不加以责罚,未来大家可就看的是您的笑话了。”
弟子们平日里在各馆之间的走动也是常事,若不是流光这番说辞,林菲也不会立即明白她的作为和用意:引了乾阅过来,看他们二人或有亲昵、暧昧举动,再添油加醋地说上一番,令这位世子恼怒甚至厌弃于她,她便挣得一丝插足机会。
可惜啊。林菲心里感慨道。番茄鸡蛋姐姐心心念念的这位世子,并非良人,你就算插进来,也不是小三而是小四了……
林菲瞬间明白其中的关节之后,慢条斯理整理身上弄乱的皱褶,任流光说得言之凿凿、义愤填膺,也懒得抬头看一眼。抚生有些慌乱,显得手足无措,被流光一大席话裹挟,开口都有点结巴:“乾阅,不是……不是那个样子的,你听我说……”
话没说完,便被流光打断了,一连串的说辞像粹着毒液的飞刃一样,咻咻直冲二人飞来。本来还自觉身正理直的抚生招架不住,几次欲解释却被拦住,他本就存了些慕艾之意,后来都听得自我怀疑有些心虚起来。
渐渐引得越来越多人围观。不少人在流光的话里听出了吉祥天上新鲜出炉的大八卦。好事者众,于是气氛十分热烈。
乾阅和林菲都显得特别淡定。一个负手站着,似怒非嗔,稳如泰山;一个整理完衣襟上的褶皱后,又淡定地坐在藤梯上用刀剔着鞋底凝固的树胶。
乾阅其实并不在意流光的话和刚才所见的场景,他现在审视林菲的时候,换了一种奇异的思维和角度:她是被保护起来的煞星,这个事实她知道么?若不知道也罢了,知道的话,如此镇定,承受力远非常人所及,背后是否有思虑深远、谋算千机,是否又能为我所用呢?
林菲对流光的话的态度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那些“苟且”、“丑态”、“龌龊”之类的字眼如脏水一般泼来时,她只觉得聒噪。她也不在意乾阅怎么看(事实上上次两人在后花园中把实话挑明,她也知道乾阅对她的兴趣不在男女之间),但是耳听得流光一声声不明就里的挑拨,等于是把他和青龙族的颜面架在火上烤,她倒有些好奇这位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反应了。
“炎千熠。”乾阅开口了。
众多倾心于他嫉妒于她的女弟子竖起耳朵,一些心慕于她腹诽于他的男弟子屏住呼吸。
乾阅指着修复的地方道:“甘霖宫的石材不是普通的雪皑石,是用其中最纯白者。”他一挥手,巨大的火球轰然一击,碎石一地,众人惊叫躲避,混乱一片。
林菲同样吓了一跳,再回头看去,那地方的窟窿比修复之前破损得更大了。
“重做。”
MMP!凭什么?!
乾阅掏出一枚令符扬了扬,林菲认得,那和曾在流光手上见过的一样,是协理主教的令符,顿时哑口。
接下来几天林菲很是郁闷,她再无好兴致继续当泥瓦匠,把工程撂了挑子扔给小桃花,自己跑到水瓶屋檐上坐着发呆。小桃花半是自责半是心虚地躲着她远远地干活。
学馆之间的流言各个版本流传得十分热闹。其中最广泛的一个版本是:朱雀王女与他人亲昵,被世子当场抓包,大怒而去。又兼传王女私生活混乱,作风不检点,与多人有暧昧关系,败坏学风等等。
“炎千熠。”黄粱很严肃地瞅着坐在屋檐上晃荡着腿、断断续续地吹一枚叶哨的悠闲王女。“你真不去管管那些人?”
“嘴巴长在人家脸上,我怎么管?”林菲撇撇嘴,继续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这一世打从出生,就各种光环加持,这么拉风和招摇,偶尔被别人踩踏,她一点也不奇怪。
“你一个女孩子,事关名节,受人非议却这样不在乎,不太好吧。”黄粱忧心忡忡,扯下了她的哨子,板脸训话。
林菲无奈:“我觉得你苦口婆心的样子现在特别像居委会大妈。他们爱嚼舌根由他们去,最多太过分的,打他们一顿就是。”
“别老打打的,都是你们主教纵的,整个宫里就你们炽升的脾气最冲。”黄粱略微不满道,又回忆了下说:“你们那不是有句话,以和为贵,以德服人。以我活了这么久的年岁,觉得这话很是中肯。”
“哟,我倒觉得您老越活越回去了。”林菲斜着眼睛打趣他:“人家还说了我跟你有一腿,你也去以德服人给我示范一下。”
“MMP!是哪个混蛋说的!给我站出来!”黄粱一滞,眼中气焰腾腾,如火箭一般窜了下去,像是追杀而去。
调戏黄粱完毕,林菲又从兜里掏出片叶子,卷成口哨,轻轻放在唇边吹起来。她还有些思绪需要整理,借着清扬的哨音,心情舒缓下来,最是有益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