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粟再次折返回来,已是黄昏日落之后的事了。
陆七夕倒也颇沉得住气,半句疑问都没有过,只淡然在一旁喝茶消遣。像是这丫头这段时间遇到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根本与她无关一般。
晚膳时,陆七夕并没有前去与陆家众人一起用膳,今日发生的事不少,所以少有能安稳吃完一顿饭的人在。想必大堂里定是空若无物,幽若山谷,倒不如在房内安生等着鱼儿上钩的好。果不其然,半刻后,一个眼生的丫鬟手中端着白日里被流粟端出去的汤炉子,出现在陆七夕面前。
“打扰七小姐清净了,这是流粟姑娘无时落在伙房的炉子。伙房里的几个奴才看到便认了出来,只碰巧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不敢耽误老爷用膳,这才耽误了赶忙又给热了一趟,若是送的晚了些,还请七小姐恕罪才是。”
来的自称“奴婢”的女子,看上去二十出头,身上收拾的清爽整洁,哪怕是一件素黄的寻常下女衣着,也能给人一种精神的感觉,看样子怕是个有资历的陆府婢女。
“无碍,流粟办事粗心惯了的,还劳烦你走这一遭,我才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呢。”陆七夕温和的笑着,撇了流粟一眼,她便立即会意接过来人手中的炉子。
“你有心了,明日我就派人将打赏的银两送到伙房那头去。”嘴角似是深意的笑被茶杯一角渐渐隐了去,陆七夕并没有过问她的名字,在丫鬟走后,两眼就不再朝门外望去。
“你可认得此人?”
“应该是伙房的管事,奴婢不知道她的姓名,但就是觉得她眼熟的很。”
“哦?”陆七夕延长的尾音很容易让人脊背一凉,可她脸上的笑容就像是事先在画上画好,直接将脸按上去的一样,久久不见褪色。
“奴婢这就将汤倒了去!”流粟着急上前一步,不料却被陆七夕拦住,“且慢!我何时说过不喝这汤了?”
这下轮到流粟一脸疑惑不解了。
次日,鸡鸣才鸣了几声,就有比它更具杀伤力的声响骤然传来,划破了整个陆府的死寂。
陆七夕病倒了!
这不是最重要的,更为重要的是她生病的缘故居然是因为被人下了毒!
一时间陆府上下议论纷纷,诺大的一个府宅想要关住人倒是容易得很,倘若想要关上流言蜚语的传播,那就不大可能了。
众议纷呈,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是因为陆七夕近来越发受到老爷的疼爱,遭陆家人眼红所致,也有说是三公子一心等着大公子走后坐稳陆家头把交椅,却从半路杀出个庶女陆七夕来,所以狠心下了毒……
奇怪的是,流言无论指向谁,却始终不会跟九夫人柏氏牵扯到半点关系。人人都道是,那位九夫人别看年纪轻轻,却是个实打实的菩萨心肠,平日里嘴虽然毒辣一些,但殃及陆家利益的事,她是半点都做不出的。
只有陆七夕这个受害者硬是闭口不言,急得陆老爷将京城数位名医都聚集到家中,生怕陆七夕有半点闪失,如今陆耀清虽然已经被逐出家门,可九王爷生气怪罪与否却还是得仰仗陆七夕的作为,倘若她眼下出了半点闪失,保不齐九王爷一怒之下真给陆伏治了罪。
大夫人那里也是闻讯就急忙赶来了,一路上一点顾不得陆家主母的形象,枫叶似的疾步过来,才是不到大门里头她训斥下人的嗓音就结结实实传了老远。
就这么一直哄闹到了午后,几位名医皆说陆七夕身上中的毒是江湖中常见的失魂散,服下此毒者,轻则面色发白、浑身无力,呕吐几日躺着休息半月便是能好的;若是中毒颇深的,那就会在十日内五脏俱裂,七窍流血而亡。
之所以名叫失魂散,是因为这毒药有一种能让人慢慢丧失记忆能力的作用,一开始还只是记忆力减退,随后便是味觉失灵,再之后连痛感都不会有。
从前种过这毒的,多半都是死的不明不白,有的连死时都不知自己被人下了毒,因身上感知神悉数失灵,饶是有再大的本事,察觉的晚了毒入骨髓时,谁也没有这个本事挽回。
还好,陆七夕中毒浅,没有伤及要害,休息几日就能恢复如常的。
只是,她却始终不肯说出她缘何中的毒,一再三缄其口,故此陆老爷只得去问她身边的流粟。
这一日里,流粟是最招人“待见”的贵客,包括大夫人、九夫人、三公子之流,都一一在她被陆老爷叫去后,找人叫了她来,流粟不慌不忙,一个一个对付下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除了口干舌燥些,倒也没有什么别的不适。
只是一来二去就折腾到了入夜,回来时却见陆七夕已经好端端坐起身来喝着小米粥。不像流粟那么容易将心情全写在脸上,陆七夕面上平静的厉害,一点情绪都看不出来。
“回来了?”陆七夕哑声反问流粟,嗓子因为喝下的那一点鸡汤,一直火烧火燎的疼着,那好歹也是毒物,人吃了不死已是万幸,虽说陆七夕吃少但毕竟毒也入了喉,岂能没有半分毒性。
“老爷他……”
“你一五一十都告诉我爹了?”
流粟面色愕然但随即颔首默认下来,“还有大夫人、九夫人……”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灵敏的丫头,这些找你问话的人中,有的是误以为有肉可食所以才将行围拢上来的,有的却似猎人下了套,只着急看猎物中了埋伏后到底还余下多少力气。你应该分得清这些人,无用的禀报就不用说了,小心隔墙有耳……反正说到底,这些人里没有一个是真关心我陆七夕的死活的,你若是细细说清了我也不爱听。”
“奴婢不懂……那鸡汤……七小姐缘何要喝下去呢?奴婢到意思是,既然已经假装中计,何不将计就计一次将对方铲除,以绝后患呢?”
陆七夕稍显意外的仰头瞅了面前的流粟一眼,哑然失笑道:“原本以为你只是个心思灵巧的丫头,我才让你将汤罐拿出去,你就能听懂我的意思。不想你还是个急性子,真这么等不及要看人死么?”
“七小姐误会了,只是倘若只中毒便不再有所作为……是否该算是一笔赔本的买卖呢?”
“你只关心眼睛里看到的东西,偏你这双眼只肯看那一点目光可及之处,所以看法才会如此狭隘。你我心中都知道是柏氏派人在我的汤中下了失魂散,可陆府中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既然你我都知道,他们又怎么会不知呢?我中毒不过是一个引自罢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但火势却不是一下子就能燃起来的,还需要我用热油一点点引出来才可。”
流粟似懂非懂,但有一样她可以肯定,至少陆七夕短期内还会有所举动,而这一切都不过只是一个开头罢了。
“流粟,你多大了?””
“回小姐,奴婢刚满十六”
“……十六……”陆七夕皱了皱眉,这花季初始一般的年纪真是易叫人感慨颇多。她遇上那个容颜如铸似的男子时,也是刚满十六的年纪。
懵懵懂懂,连男子都尚未见过几个,就学人家情窦初开芳心暗许,期待着偶遇的夏夜终有一日会成为永恒,那个生冷的嗓音也会重新出现在她门外,高昂着头前来迎娶她过门。
那样的痴梦,一辈子做一次就足够她惨不忍睹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