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七夕仍是满面笑容堆砌着,似迟觉般,自然回身相迎。
“难得九姨娘对七夕如此疼惜,这一日里总要见上我一面方得安心似的,倘使不明事理之人瞧了去,只怕还以为九姨娘做了什么亏心事才会如此殷勤呢……”
学柏氏掩嘴巧笑的姿态,陆七夕手里没有丝绢,却是做足了九分形似。余下这一点不似,那就要看,柏氏能以这张恍若不知的嘴脸撑到几时方休了。
自是以浑身无半点与香粉相关的长处之躯,做上陆家最小一房妾侍,且自进府便独占荣宠,经久不衰,柏氏亦非省油的灯。
“人都道,士别三日,定当刮目相看。你这蹄子倒好,进了几回王爷府,就不知自己幸甚名谁了!知你连日来为着大公子那点事,正愁找不到把柄呢,故此今日我特地前来给你指条明路,好让你……”
柏氏顿了顿,心不在焉的于鼓掌间,把玩那条她最喜欢的绢帕,眼骨碌转了一圈,才道,“好让你,可在这得来不易的“闺房”多待些时日。”
她口气中的笃定,眼神里的轻蔑,似在对陆七夕宣扬,她终有一日会被打回原型的预言。仿佛话,只消经她柏氏玉口一开,便就都成了真的。
滔滔不绝的听她说了几大段之后,陆七夕便已知,那柏氏的聪慧,原来已被偷人耍滑这等卑劣之事,使耗过尽了。饶是多一点都挤不出,来用在别处。
“九夫人说了这许多,无非是想我同你联手好对付大公子。可夫人可曾想过,要派谁潜入大公子房中偷取帐本?而那所谓的秘密帐册,是否真的存在也未可知。恕我冒昧,九夫人还是养好身子,安心待产即可。”
“好你个陆七夕!适才看在你唤我一声姨娘的面上,我本以为你还算识时务……你口口声声道大公子私自倒卖古玉,犯了辱没皇室的灭顶大罪;那么我今日倒要问一问你,你是过门夜就克死了夫君的遗孀之事,九王爷可有耳闻?不过就是凭着那点年轻容貌,不知使了何等不耻的下三流手段,引得九王爷肯对你侧目。我倒要看看,你这点狐媚能否保你不涉欺上瞒下的罪罚!”
能借来抨击陆七夕的,无非就是两样东西,一样是她改不了的出身,另一样便是这莫名其妙的“克夫大罪”。
“幸得夫人提醒,免我日后被人落下欺瞒九王爷的话柄,七夕先谢过夫人了。适才我叫夫人一声姨母,实在是因着九夫人的身份之故。夫人是我爹第九个妾—室—!这不假吧?我叫得出口,不代表我心中承认,无非是阐述事实罢了。再者,唤你夫人,是因你所言而变的。你既是预备与我联手,你我自然平起平坐,这一声夫人已算是敬称。至于九王爷知不知道我的事……这个七夕眼下不好断定,毕竟九王爷回京也才几月,对于这种街知巷闻之事,我想他大抵是不知的吧。出于对陆家名声的顾虑,我自会同王爷解释清楚,自然也不会忘在王爷耳边替九夫人你,多美言几句……我定会告诉他,九夫人对他的甚多溢美之词,譬如提说王爷孤陋寡闻,连街上的无知妇孺都知道的事,他却不知……请九夫人放一百个心,七夕一定一句不落的传达到九王爷处!”
“陆七夕!!我们走着瞧!”
一个趔趄,九夫人差点就凭空摔倒。击倒她的,是“妾侍”二字?亦或是陆七夕咄咄逼人的气势?这些陆七夕尚猜不出,只是看她掉头离去,陆七夕也猛然松了一大口气。
未察觉,手中木梳的木齿已在刚才“舌战”时,被自己捏断了几根,看来以后该换一把用了。
直到艳阳的灿金转瞬成了余晖,落在外院矮草坪上薄薄罩上一层暖黄。再到这层温煦渐渐隐至房顶,褪去不见,陆七夕才惊觉黄昏已近消逝。而她竟于梳妆镜前,呆坐耗去了大半日的光景。
九夫人的话,她仅在耳边过一遍,就知不可行。
诺大一个陆府,岂能全无守卫?且要去的还是陆家长公子的卧房,实在有些痴人说梦的感觉。柏氏以为陆七夕必会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不顾一切的以身犯险。
其实,她到还是看出了一些端倪,只可惜陆七夕虽有勇亦善谋。她不会傻到同一个卑劣之人为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既是真有什么帐册,也被陆七夕取了来,谁又能说的准,柏氏会否因此打消害陆七夕的念头。
尤其当陆七夕的存在,成了她登上高位的阻碍时,陆七夕就更不能掉以轻心。
翌日
天幕刚破了晨晓,陆七夕便被门闩往复细碎的抽动声扰醒。
疾步下地,披了件外衫就去敞门。婢女流粟立于门边,手里揣着一根细小的木枝,似是正欲将陆七夕的房门撬开。
“七……七小姐……!”她即刻行礼,面上的怯色却难退去。
本就到了陆七夕起来的时辰,被者动静吵醒倒不觉恼怒。奇怪的是,流粟不敲门竟要撬门。陆七夕疑心骤起,虽未责难流粟,那丫头却被陆七夕吓得不轻。
“九王爷府中来人了,说是请七小姐您过去一趟。奴婢不敢吵醒小姐,只好自作主张……”
流粟怯怯解释道,脑袋已是低到不能再低。陆七夕这才了然,若非九王爷派人传话,流粟怎么敢如此僭越。远水难解近火,殊不知神仙就是神仙,位高者即便远隔千里,也能让人畏敬。
果不其然,流粟进门没多久,杨氏风风火火的也跟着来了。
倒弄了许久,才肯让陆七夕出门。陆七夕暗觉好笑,原来九王爷的一举一动,竟都被有心人当成了喜讯,欣喜之情只怕比陆七夕本人更甚。
日暮时分,陆七夕才缓步从王府出来。
来时的种种疑虑已在此刻,悉数打消。心内笃信,已有十成把握能成此事。
回到时,虽亦难回避杨氏的诸多问询,陆七夕也少有的不再厌烦。杨氏关心的与旁人不同,就如同听一出戏,即便票价低廉,亦还希冀着能值回票价,不负所出。
常人无心栽柳,柳却成荫,实属意外。而杨氏殷切渴盼的,是无需她多加照拂任意成长的的陆七夕,可以给她带来可观的回报。
明眼人都知,只剩杨氏自己看不破,还守株待兔的守在一株未见肥兔奔走过的大树下,傻等着。
虽然心里未免对她有些不屑,但杨氏到底还是陆府中唯一不会伤害陆七夕的人,这并非是因她们的关系有多紧密,陆七夕只不过恰好与杨氏同属一利益阵线,彼此不相悖逆罢了。
反正明了杨氏爱听什么,陆七夕也就尽捡些好听的来说与她听。这讨好人的本事,曾在她亲姐姐处见过几次。
曾嫌之如尘土的东西,如今陆七夕自己倒能活学活用了。在谄媚时,她竟只顾讨好,忘了那点嫌恶。
人领悟了可以轻而易举就虏获人心的办法,就不会再去费力真心对旁人好,陆七夕原先不大懂,今朝方能悟解,隐隐有些诧异。也许她姐姐当年比她更出众的缘故,是姐姐清楚人人相处,未必需要以心换心,要的无非是一张笑着的脸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