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拍电影或者拍广告什么的,这帮子导演总会无比投入,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作品,于是快乐悲伤都只跟镜头里的世界有关。但效果各有不同,有些片子意外的就火了,而有些片子,哪怕你觉着那就是你整个生命的泣血。人家看了一眼,也不过是挑挑眉,哦!没啥感觉。
李然还沉浸在人和狗的故事中,撇下众人,独自回了昆明老家。
而时间正好,范伟和尹萱也抵达了杭州,数叶的广告片子也将开拍。数叶和范爷就直接从西双版纳出发坐上同一班飞机往杭州飞去。同行的还有几个工作人员。
和范爷同行……这当然只是一个自我安慰的说法,范爷坐的是头等舱,数叶坐的是经济舱。起码目前来看,俩人根本不是一个维度的。
这两支广告拍摄得有些秘密,范爷的行程并不公开,她一下了飞机就带上一个大大的口罩,一顶黑色的帽子,再用墨镜遮住剩下的部分。严严实实地掩饰住了自己,快速走了几步,钻进一辆奔驰商务车里走了。
干脆利落的行事让数叶有些蒙,摸摸鼻子,四下看了看,尴尬到直犯迷糊。还以为会过来打个招呼什么的……
到底太年轻。
范爷毕业于谢晋影视艺术学院。
这里头就有一个人名——谢进。
大名鼎鼎的第三代代表人物。
96年,为了配合老爷子的献礼大片《压片战争》,浙江金华某个小镇修建了一座影视拍摄基地——羊城景区。
这部扑街大片毁了老爷子一世英名,却造就了日后国内影视基地业界的巨无霸——横店影视城。
97年,凯子哥导演的《荆轲刺秦王》,两条毛腿肩上扛也在此拍摄,为此又修建了另一个拍摄基地——秦皇宫。
有了这两位大导打下的基础,横店集团看到了妥妥的跨界发财之道。十年间,前前后后投了三十个亿,又打造了十几二十个景区。于是这座被誉为东方好莱坞的影视城正式成形。
回到杭州两天后,《贵族篇》就在这里开始拍摄。
不同于《阿虎篇》的外景美如画,《贵族篇》的大部分镜头都是室内镜头。工作人员倒还是那么些,在云南被架空了的摄影师王钰总算拿回了自己的宝贝机子,屁颠屁颠地在两位主演身上晃来晃去。
这场戏就是先找找感觉,爱怎么演怎么演,所以摄影也好,灯光也好,场务也好都有些随意,收音设备都没跟上。范大叔和尹萱就坐在那儿随意瞎巴拉。
数叶坐在房车的副驾驶上,扭头看着他们的随意和轻松,心里相反地十分紧张。
说是广告也好,说是结课作业也好,再就是所谓的宣传噱头也好,不管如何,这是数叶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作品。自从南下以来,他心里对此一直没谱儿。多少年没正正经经拍过东西了,谁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拍?跟李然大老远地跑一趟云南还真不是闲的蛋疼,他就是想熟悉一下拍广告的过程。他看见李然也分主机位和副机位,也喊咔和过,也要求演员该用一种怎样的形态或者神色来表现心理复杂程度。他心里慢慢就有底了——跟拍电影差不多。
额,话说,拍电影是怎么拍的?
说多了都是泪,真正的电影我也没拍过呀!数叶对天无语泪斜晖。
前两天打个电话给李然,准备临时抱一包佛脚。
电话那头,李然沉默半晌,先道了句:“别XJB担心。”
然后开始嘚吧嘚吧地开导起来。
按照他的说法,从打杂的到主演的,都是专业人员,人家该干什么活自己比导演还清楚。剧本的分镜头画布也摸摸索索地完成了,数叶这个导演现在需要做的工作就是把控拍摄的节奏。啥时候拍啥,啥效果能过,无非这些。
数叶问:“真的假的?”
李然道:“我啥时候骗过你?”
“那就好。”
“没其他事儿了?”
“没了。”
李然挂了电话,数叶松了口气。
但是数叶后来才发现,哪怕就这些工作,也不好做。
……
……
大多数人认识范伟是因为他被本山大叔忽悠瘸了,总觉着他是靠着跟本山大叔搭档才出的名。
但是你得分开来看,一个是会做生意的演员,一个是专心于演戏的演员。一个永远是那一顶鸭舌帽的形象,另一个除了牛大叔形象还塑造了太多有深度的角色。
这两个不能一概而论。
从电视剧《夜深人不静》中的铁公鸡,到《一乡之长》中的黄乡长,再到《刘老根》中的药匣子。从电影《看车人的七月》中看车人老杜,到《芳香之旅》中的公交车大师傅老崔。范伟有过很多影视作品。塑造了相当多的,额,乡土气息浓厚的角色。
于是华谊来找他演秦总,无非就考虑到了三点。
第一点,秦总的人物特征本质上来讲其实就是一个乡巴佬。
第二点,这个本子走的是东北普通话带偏全国观众的路子,而范大叔正好是东北人。
第三点,这是一个冷幽默的本子,范大叔正好是一位优秀喜剧演员。
数叶对此毫无异议,演员越优秀,水平越厉害,华谊方面考虑地越多,他所要负责的事情就越少。
而关于范大叔的演技,他是妥妥的放心。
导演系的课上总会放一些片子出来让大家探究,然后写一堆评论出来。或者从镜头运用,或者从哲学思想,或者从叙事手法,或者从演员演技。总之要有见解有深度。数叶不久前就在课堂上看过范大叔的《芳香之旅》。这部片子刚在开罗电影节上获了数个大奖。范大叔靠在那辆红色车头的公车上,望着黄澄澄的油菜花海和如花似玉的张静淡淡抽烟的那股子满足与潇洒把他惊艳地够呛。于是他觉着跟范小姐演阿虎篇相似。像范大叔这么一位有经验有技术的高级表演家,应该胸有成竹地扇一把纸扇,随手那么一比划,随口那么一嘚吧,一段表演就水到渠成。这部片子就该跟想象中,跟李然说的一样,安安心心顺顺利利就拍完。
可……没成想,找了一天的感觉之后,范大叔戴副眼镜儿,也确实拿了把纸扇,儒雅风范十足地发了问:“导演,这戏到底该怎么演?”
该,怎,么,演?
四个大字让数叶睁大了眼睛。
这是……让讲戏?
数叶一脸的不敢相信。
说好的只要喊过,喊咔呢?说好的只要负责统筹指挥呢?
数叶欲哭无泪。
讲什么?怎么讲?讲不好怎么办?
心底现实默默地枪毙了李然八百回,然后开始狂吐槽。
您说您好端端的一位大咖,非跑到咱面前装什么新手?老老实实地当个戏霸不好么?自己想咋演就咋演不好么?
Whatareyounongshanie?
数叶当场就懵逼了。
……
数叶很想说句实话,对这个本子的质量他是敢拍胸脯保证的。他本来就属于那种有才无处发挥的类型。重生之前,毕业十年,虽说一些形式上的东西忘得差不多了,但内涵和底蕴却是一步步加深的。这本子又是前前后后打磨了两个来月,逐字逐句,反反复复,斟斟酌酌。不说水平碉堡,起码也勉强能跟得上冯导的步子。可一说到该怎么表演……这玩意儿学是学过,可都是十年前的东西了,这会儿哪还想得起来?
这一定是范大叔在跟我开玩笑呢吧?
他看了看范大叔迷茫的小眼神,放弃了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
话说表演在大体上分为舞台表演和影视表演。表演本来就是个夸张的东西,没有实情实景的舞台表演要比影视表演更夸张。而同为影视表演,演广告和演电影又不是一个概念。一部电影九十分钟,演员的情绪有缓缓起伏的一个过程,而广告太短,三十几秒,所以一上来就必须爆点十嗨翻全场。但看样子范大叔也是第一次碰见这种广告不像广告,电影不像电影的玩意儿。问咋演不是他谦虚,是实在不懂该怎么办。“我是该一上来就舔着一张脸呢,还是先装装深沉找找意境?”
数叶作为这个本子的创作者,这个本子拍出来到底该是个什么样子。其实在他心底大概还是有谱的。只是一时间被扰乱了思绪,也实在记不起那些专业知识了。说不清具体的东西,那就只好用感觉表达。他思虑再三,磨磨唧唧提出想法:“要么,就演出一种小品的既视感?”
范大叔不知是真是假的一脸震惊,语气犹疑:“广告是广告,小品是小品,这能混为一谈么?”
“那啥,试试呗?试试就知道。”数叶抹着鼻子。
……
这导演有些忒不讲究,范大叔偷偷撇嘴。
好在范大叔人实在,导演说咋整就咋整。让试试,咱就试试。
坐在那儿,从剧本里随便找了句词,清了清嗓子开始念,“先祖秦桧,官居显赫,历任太学学士,职方员外郎,御史中丞,直至宰相……”
他一上来就是一口东北腔,大嗓门,那叫一个抑扬顿挫。一张脸完全绷住,一脸严肃的表情就是一句话:“一本正经地不正经。”
“这样行不?”他看向数叶。
数叶早就笑喷了,听他问,连连摆摆手,“让我缓缓。”
语言是种艺术,范大叔专业的东北语言是种笑死人不偿命的艺术。
好半天缓了过来,细细体会了一把,琢磨了下,道:“声音有点太大了,风格到挺合适。”
“那就把声音收收。”范大叔点头,迅速把握住了数叶的思路:“用小品的表情说电影的话。”
“正是如此。”数叶拍手。
“表情和节奏还是这个调调?”
“还是这个调调。”
俩人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抠细节。
数叶的想法在这一边又一遍中慢慢清晰了起来——他记得李然说过一个什么印象理论。活学活用到这里大概就是范大叔在观众们心里就是个演小品的。好笑,亲切,这就是观众们对他形成的印象,而这种印象会影响到观众们对整部作品的看法。既然范大叔在观众心中的形象跟小品扯不开关系,那就索性把这个已经广告、电影两不像的东西弄成三不像。本来勉强叫做电影广告,现在估计要改个名字叫做小品电影广告。
不过看样子效果还不错,起码歪打正着的,一股子感染力莫名其妙的开始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