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两辆马车在一队人的护送下,离开洛阳。
齐静言撩起窗帘,看着近些日子频频出现在她身边的熟悉面孔:“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找了这么多人跟着我?我就说,你怎么能这么快找到我?”
林世珺靠着大软枕,笔直的双腿撑直了,占了多半的地方,手里拿着一本书,不知他是真的看进去了,还是在装样子。
“我要不差人跟着你,你早就被人拐走了,听说那厚颜无耻的钟明君又来找你了。”
齐静言绝望的望着窗外,她是哪里想不开,怎么不和青苗坐一个车?等会儿,又要听他长篇大论的说钟明君了。
林世珺扯了扯她衣袖,她甩开,他才笑道:“哦,行吧!看在你表现都不错份上,我就不提了,真的不提了。”
她心中暗叹一声,你要有这样的觉悟,那是最好。
齐静言索然无味的看着街道,拿起蒲扇扇着风,这逼仄狭小的车厢意外的闷热,左右无事,就着他手里的书看了起来,还以为是什么打发时间的话本,这一读,能吃是正儿八经的四书五经了。
“这日头是打西边出来了吗?你怎么也读起书来了?你不会……是想着考今年的秋闱吧!”
林世珺翻了一页:“怎么不行啊?”
“不是我瞧不起你,我劝你还是省省吧。先不说,只有两个月,时间有些赶不及。就拿今年的试题来说,都比往年的难,所以三年后的那一场考试,题才简单了,你才能蒙混过关。”
林世珺生气的合上书:“你怎么这么小瞧人啊?我要是考中了怎么办?”
“你要是能考中,咱们祖坟都得冒青烟了。”
本来就看不进去书,正在费力的凝神,还让她这么浇冷水,他顿时有些心灰意冷了,但还是死撑着犟嘴。
“那我要是考中了,你给我什么奖励?”
齐静言摇了摇头,一副劝他省省吧的样子。
林世珺左思右想:“我要是考中了,你就给我生个儿子。”
齐静言一愣,她当然知道,他说的儿子,不是她肚里的这个。可是他们还会有儿子?
“那你要是考不中呢?”
林世珺很为难的说道:“那就生个女儿吧。”
齐静言脸一下黑了,一把推开他凑过来的大脸,亏她心中还是小小的期待了一下。
林世珺凑过来:“应该,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收到伯府的来信吧,等你生完孩子,我们确保了小舅子和岳母的安全,我们就进京去。”
“说来说去,你还想着进京。我早就说过,你肯定要进京的,我就不该信你,说什么会离京城远远的话。”
“当初有那么多人欺负你,咱不得回去算算帐吗?”
齐静言眼泪吧嗒往下掉,要说欺负,他才是欺负自己的元凶。
林世珺想安慰两句,又收回了手,现在说的再天花乱坠,也弥补不了当初犯下的错。他看着窗外,突然看到人群中有个熟悉的乞丐,正艳羡的看着一旁的包子摊。
“停车!”
他赶忙下了车,去一旁的包子摊,买了几个包子,就走到那乞丐面前,从身上掏了一两银子出来。
“这些给你的。”
那乞丐虽然衣衫破烂,倒也整洁干净,面目清瘦倒是好相貌,他收下了包子,却把银两推了回来。
“我不是乞丐,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林世珺提醒道:“裴如意,你不记得我了?在泽州的时候,修补城墙的时候,我们一起搬过砖,当时我卖东西钱不够,你给了我二十文钱。”
裴如意一想修城墙,这事儿起码是两年前了,印象有点模糊了。
“当初,你说买手脂用的,那姑娘你娶到了吗?”
林世珺得意的,指着马车上探出来的脑袋瓜:“你瞧,那个就是。”
“对了,你不是说你回京城吗?京城在北边儿,你怎么往南边的洛阳来了?”
裴如意哀怨的揉了揉眼睛:“我迷路了!不过,总有一天会回去的。”
“这点钱,是我还你当年的。你就收下吧,如果当时没有你的二十文,我可能媳妇都娶不到呢。”
裴如意没再推拒,林世珺又闲聊了几句:“我听说泽洲要新建寺庙,到时那里有活计,没准我们还能再遇见。”
“再会。”
林世珺春风得意的上了马车,齐静言奇怪的看着他,他一直抿嘴不说话,可偏偏就往他眼前凑,一副快来问我的贱样。
“刚才,那个乞丐是谁呀?”
“一个故人!”
齐静言白了他一眼,自己去看,和那男子的眼神对上之后,越看越眼熟:“他是不是,以前常来咱们家就那个客人,瞧着怪眼熟的,他是谁啊?若不是什么能用得到的人,你会好平无故的献殷勤。”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不过他的身份的确不一般,是当今的六皇子刘裴。”
齐静言大吃一惊:“当今六皇子?他一个六皇子,怎么弄的这么落魄?”
“还能怎么,就是肉吃多了,要出来体验生活,感受人间疾苦呗。结果是个路痴,分不清东南西北,就回不去了。”
齐静言一听,还觉的这六皇子莫名的有点惨:“不对啊,,我记得咱们到了京城的时候,六皇子不是死了吗?”
“所以,我要在他死前,救下他。”
“你知道当年他是怎么死的,你就去救他?”
林世珺点头:“当年,一次醉酒之后,我得知他的身份,便把仅剩的银两给他做了盘缠。让他回京,可在黎城去邯郸的路上,路过了鼓山,被那里的女匪头子抓了,当了压榨夫婿,后来就死于山匪之乱,他的儿女被送回了京城。”
“山匪,可是你半年没回家那次,就是去查这事了?”
“嗯,当年我爹也是死于这一批山匪。可等我查清当年的事情,去了那个山寨时,已经为时已晚。山寨四分五裂,已经没有人知道当年劫道的事了。”
齐静言寻思了一下:“那你干嘛,不直接把他送回京城,然后问他索要报酬啊?”
“那怎么行呢,他戒心很重,需要慢慢接近,等我和他做了朋友,这样才能,顺理成章的借上他的势。”
“你可真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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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世珺带着齐静言回了陵川,就在他们成亲的那处院子住了下来。她原先,还舍不得泽州的那处院子,她的小菜园,她的小凉亭,通通没有了。但林世珺说在陵川,这样离家近一些,就算生了,父母走动也比较方便,他们也好照料着家中之事。
她一想到,为了保弟弟的命,果断的就妥协了。院子一下住了好些人,热闹的很,林世珺还专门从泽州请了,三名经验丰富的老妈子,给她调理身体。
回来家中,父亲也没有生他们的气,他那时候才知道,是他们翁婿二人合伙起来演的戏,合着她到成了外人,被排挤出去。弄的她担惊受怕,整日的睡不好。
不过她挺了这么大的肚子,还着实让父亲吓到了。一看父亲的脸,她就知道父亲在想什么,他想着这成亲还不到半年,孩子就得出来,这得老丢脸了。
林世珺倒是出息,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看书,请了一个武师,天天同齐霖在园子里练武,还叫着齐霖游泳,他说齐霖上辈子是淹死的,要是会水也不至于淹死。
她肚子越大,身子越沉,除了林世珺请来的那三个婆子给吃着,隔着不远,母亲也要煲了汤,时时来看,被他们养的,胖了好大一圈。这站一会儿,就双脚浮肿的站不住了,这身子还不如以前了。
十月秋凉,她连着感了几次风寒,林世珺就费了好多的赢钱,在她的院子里铺了地暖,一转眼的功夫,就已经十二月十二了。
接生的稳婆,两三天前就请来,留在了府上。齐霖齐融林欢和林世珺等在门外,他还是第一次和家人,等着孩子出世。前世想,如果父亲在世的话,恐怕也是这样的场景,如果他同岳父关系尚好的话,也该是这般的场景。
林世珺一瞬觉的,真好。
齐霖拉着他的手:“姐夫,我怎么心蹦蹦跳上没完,等生孩子,好熬人啊!”
齐融笑:“早让你跟你娘回去等着了,你个小屁孩也帮不上忙,竟在这里添乱。”
“姐夫,我在,你是不是安心多了。”
林世珺点了点头,齐霖立刻理直气壮的禀告亲爹:“谁说我帮不上忙的?姐夫说得亏有我在了。”
众人被他逗乐,就听见一声啼哭,里面的妈妈推门喊道:“老爷生了是个儿子,5斤7两。”
十二月十二,申时三刻,5斤7两,林昭杏。
所有人,都去另一个屋看孩子去了,只有林世珺去了生产的那屋,齐静言整个人像水洗一般,头发被汗水打湿粘在脸上,青苗和嬷嬷们,正手忙脚乱的收拾着。
青苗端着盆,一回头撞到林世珺身上,险些一个跄踉栽倒,有几分不悦:“要看往一边站,别挡人干活,再说你们男人不是最忌讳看着血呼啦擦的场面了,你怎么进来了,不去看孩子?”
林世珺往旁边靠了靠,没应她,只是看着齐静言:“你还好吗?”
齐静言迷离的眼神望着他,眼泪泫然欲落,突然转过头,不看他。
“孩子我看过了,瞧着比以前气色好多了,白胖白胖的。我们的昭杏回来了。”
产婆手脚利索的,收拾完。就让林世珺卷着被子将她放到干净的床铺上去,盖好被子,擦了把脸,齐融抱着孩子走过来。
“瞧着很像,元宵小时候呢,不知道这长大了是随爹还是随娘。”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齐螎一说这话,齐静言就偏过了头去,闭上了眼睛。
林世珺站起来都孩子:“那肯定随我。人家都说了小时候随娘,长大了随爹。元宵小时候就长这样啊,那得亏现在是长开了,不然我说什么,都不能娶这么丑的丫头啊。”
齐霖点着脚尖,眼巴巴的凑过来看:“姐夫,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我瞧着我这外甥好看着呢。”
众人围着孩子看了半天,见时间也不早了,齐融拍打扰齐静言休息,就率先回家,明日再过来,嬷嬷将孩子抱去旁间。
林世珺坐在她床边,摸着她的额头:“生的时候,不喊疼也不哭。最难熬的时候都熬过了,现在还哭什么哭,这孩子是命里给的,躲不开的。”
齐静言回头看他,扯着他的衣袖:“对不起……”
“说什么傻话呢!?”
“你一直说的都没有错,我一直在等今天,我以为会不是的。没想到是真的……我以为前世,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以为……”
林世珺笑了,扯着她的脸蛋:“别这样,啊,不说了好吗。开心点,你是刚做娘亲的人,怎么能愁眉苦脸呢?让我们家昭杏听见了,他该多难过啊,他的娘亲,一点也不喜欢他。”
“我……”
林世珺抵着她额头:“我说过了,这不怪你的。前世,我也没有半分,讨厌那孩子,不过是在跟你闹别扭。说实在的,昭杏那孩子一举一动,说话言行不活脱脱我的翻版吗?不过是比我聪明了,懂事了一点,会讨他娘亲欢心一点。”
“不要再叫他昭杏了……我不想再叫他昭杏了。”
林世珺点头:“好,你说不叫就不叫。那起什么名字好呢?你有没有想到?”
齐静言蒙在被子里,抽泣着:“你来想吧。”
“好,我想就我想。我叫林安吧,一世都平平安安的,好不好。”
“嗯!”林世珺隔着被子拍她。
“别哭了,坐月子的时候要是哭,以后眼睛会疼,你又不是不知道,月子底的厉害,落下的毛病,可有你罪受。”
“嗯。”
林世珺拍了两下出去了,他还是去看看孩子吧,毕竟是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当初眼睁睁的看他入了火海,现在能再见,他心中莫名的有了安慰。
他去了隔间,没看到孩子在床上,他推门一看,一个老妈子手中抱着小被子,正往院门外走。
“你给我站住!”
他一声呵,那老妈子非但没站住,反而跑了起来,跨过了二门,一阵风似的直往大门跑。林世珺追出了大门才追上,就看见不远处的槐树下有了一辆奢华的马车,停在那里。
他轻笑,真没想到,钟知府这么不讲究。他拍了拍小被子里的孩子,对那妈妈说:“你去告诉钟大人,少打这孩子的主意。还有,你明天不用来了,想必中的钟大人,会给你结银子的。”
钟子涵撩起凉棉布帘:“林世珺,你等一下,你总得让我看看孩子的脸吧。”
林世珺回头笑:“看什么?儿子是我的。怎么,难道钟大人想要,认我当干儿子呀?”
钟子涵下了马车,他回头看了一眼缩在车中的钟明君,大步的向林世珺走去。
“别忘了,你当初是答应过我的。”
林世珺笑道:“我说话向来不算数,难道钟大人不知道?还是说钟大人想要背上,纵容子嗣糟蹋下属女儿的名声?”
钟子涵咬牙:“要不是看在你爹的份上,你以为我不会拿你怎么样吗?把孩子给我,我保你平步青云。”
“何必呢,钟明君有胳膊有腿,要脸有脸,要钱有钱,娶一箩筐女人,你还愁有一箩筐的孙子吗?又何必跟我们这平头老百姓争这,来路不明的孩子。大人不会没查过,我以前都是跑到齐府过夜的,内人在钟府府上,出了事情,也是我接回家中。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怎能不擦枪走火?你要执意如此,我也没办法,因为我实在不确定,这孩子究竟算谁的,但我的可能,会比较大一些吧。”
林世珺胳膊搭在钟子涵的肩膀上:“大人,算了。此事,内人已经很内疚了,好几次,想不开欲自我了断,我呢,好不容易把她劝好。做人嘛,留点余地,我不想你家儿子再和我们有任何瓜葛了、这孩子无论是谁的,除了姓林,他不会再有第二个姓。如果大人非要执意如此,那我也未尝不可鱼死网破,究竟是这一半一半的孙子重要,还是那个你养了十几年的儿子重要?匹夫一怒尚且血溅五步,大人要三思啊。”
钟子涵思付良多,长叹一声:“我可以,看看孩子吗?”
林世珺揭开包袱,钟子涵借着微弱的灯光看了几眼:“不像!确实不像,确实不像,一点都不像啊,天这么冷,别把孩子冻着了,快回去吧。”
齐静言刚喂完孩子,就见齐霖顶着一斗笠的雪,进入屋。
“你怎么三天两头就往这边跑?外面下雪了还跑来?”
齐霖将自己的麾衣脱下,摘了斗笠,拍了拍身上的残雪,才凑过来。
“哎呀,我这不是想见见我的小外甥吗?我现在可是当舅舅的人了,是一个长辈,有身份的人。姐姐你最好对我客气一点。”
齐静言只是笑,外甥舅舅两个人,咿咿呀呀的比划起来,算了,他开心就随他去了,林世珺进来。
“小舅子,你这是又一个人偷偷跑来了?”
齐霖摇头:“没有,姐夫跟我说的话,我记着呢。我不仅跟了母亲来,还带着两个小厮来的。”
“娘也来了?她身子骨不好,来了做什么?省得到时候让爹念叨。”
“爹现在可不敢说娘亲,他现在理不直,气不壮,姨娘生了个小弟弟。不仅不让我和小弟弟玩,还说什么母亲和小弟弟八字相冲。爹已经冲姨娘发了一次脾气了,我就带着娘亲,来你这里避难了,娘亲现在指着厨娘,给你做吃的去了。”
齐静言笑着没有说话,但眼底的担忧骗不了人的,离前世出事的日子近了,她这心中也就越没底了。
林安道是个乖孩子,不哭也不闹的,就是尿下了,也总一个人傻乐的拍手。
林世珺换尿布的时候:“这孩子打以前就是个省心的。”
“得亏他省心了,不然咱俩可弄不明白,这不全拿他练手了,我听那嬷嬷说,你这手法娴熟的,就像照看过一个孩子似的。”
林世珺给他裹好被子:“安儿,你瞧瞧你娘说拿你练手了。”
林安拍着手咯咯的笑,林世珺抱给她看:“这傻小子,就知道个笑,什么时候才能等上他长大啊。”
齐静言摇着拨浪鼓逗他:“一转眼的功夫,快的很的。”
正月初三,一早醒来,林世珺就上门拜访,一整天跟着齐霖。
那一年的昨天,齐静言生产之后,还没出月子,过年原本该着回门的日子,人却没有回去。家里做了一桌子的菜,她从中午等到了晚上。
齐螎就一言不发的战在窗前等着,嘴上说着让大家吃饭,手上连筷子都不动一下,可那孩子并没有回来。
齐螎等到半夜三更,才肯让人撤去桌前的菜,一个人一言不发的坐到了天亮。
而齐霖不知道从哪个下人那里听说了,他那姐姐过的不好,家贫的接不开锅,上顿没有下顿,许是脸面无光才不肯回来。天没亮,便去厨房偷挖了一小袋的米,瞧摸摸的要去看她,都乘着马车去了泽州,眼瞅要到了,却失足落入了沁阳河里。
而他们对于此事,一无所知,等到齐螎上门来问责才知晓事情的原委,那一天齐静言哭的很凶,以至于眼睛落了毛病,一迎风就流泪,一流泪就想起了齐霖来。
傍晚时分,齐霖拿着一根竹竿,站在池塘便捞东西。林世珺找了一圈,才在池塘边找到了人,突然齐霖脚下一晃,就往水里出溜。
林世珺一把将他薅住:“我不是跟你说过,大冷天的你别靠近这河什么的,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齐霖不以为意的笑着,继续拿着网子在捞:“姐夫,你今天怎么就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我啊。”
“捞什么呢?”
“姐姐送我的荷包,刚才我摔了一跤就掉到池塘里了,里面装了几两银子,所以沉的特别快,我想捞起来。”
林世珺这一打量,他身上的衣衫沾着大雪过后,地上的微湿润的淤泥,地上也有脚打滑留下的痕迹,他心呼,得亏他看着了。
“别捞了,让你姐在给你绣一个。”
“不要,我不要把姐姐给我的东西弄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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