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刘守光败,其府掾冯道归太原,张承业辟为本院巡官。承业重其文章履行,甚见待遇。时有周元豹者,善人伦鉴,与道不合,对承业说:“冯生无前程,公不可过用。”管书记卢质闻之说:“我曾见杜黄裳司空写真图,道之状貌酷类焉,将来必副大用,元豹之言,不足信也。”杜黄裳出身于京兆杜氏,进士及第,早年曾入郭子仪幕府,担任朔方从事,后历任侍御史、太子宾客、太常寺卿。唐宪宗监国时,被授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唐宪宗继位后,杜黄裳极力主战,主张削弱藩镇,曾举荐高崇文为将,讨平西川节度使刘辟。后以使相出镇,担任检校司空、同平章事、河中节度使,封邠国公。张承业遂荐冯道为霸府从事。
李存勖与张承业以兄弟相称,张承业感李克用厚遇,自李存勖在魏州垂十年,太原军国政事,一委承业;而积聚庾帑,收兵市马,招怀流散,劝课农桑,成是霸基者,承业之忠力也。
时李克用之王后、宾妃、诸宅王之贵,洎王之介弟在晋阳宫,或不以其道干于承业,悉不听,逾法禁者必惩,由是贵戚敛手,河东民俗丕变。或有中伤承业于李存勖者,言张承业专弄威柄,广纳赂遗。李存勖和王太后不听。
李存勖岁时还晋阳宫省王太后,须钱蒱博、给伶官,尝置酒于泉府,李存勖酣饮,命儿子兴圣宫使李继岌为承业起舞,既竟,承业出宝带币马奉之。李存勖指钱积对承业说:“和哥无钱使,七哥与此一积,宝马非殊惠也。”张承业谢说:“郎君哥劳,承业自出己俸钱。此钱是大王库物,准拟支赡三军,不敢以公物为私礼也。”李存勖不悦,使酒侵承业。张承业说:“臣老敕使。非为子孙之谋,惜钱为大王基业,王若自要散施,何妨老夫,不过财尽兵散,一事无成。王自取用之,何问仆为!”李存勖怒,顾元行钦说:“取剑来!”张承业引庄宗衣,泣而言说:“仆荷先王遗顾,誓为本朝诛汴贼,为王惜库物,斩承业首,死亦无愧于先王,今日请死!”阎宝解承业手,令退。张承业诟阎宝说:“党朱温逆贼,未尝有一言效忠,而敢依阿谄附。”挥拳踣之。
王太后闻李存勖酒失,急召入。李存勖性至孝,闻王太后召,叩头谢阿业说:“吾杯酒之间,忤于七哥,太后必怪吾。七哥为痛饮两卮分谤,可乎?”李存勖连饮四钟,劝承业,承业不饮。李存勖归宫,王太后使人对张承业说:“小儿忤特进,已笞矣,可归第。”
翌日,王太后对晋王李存勖说:“张承业为国忘家,治家甚严,其受先王托孤之重,儿不尊重张承业就是不尊重先王。”晋王李存勖向王太后陪罪。王太后乃与李存勖俱幸其第,慰劳之。李存勖屡被母亲训斥,对张承业衔之,自是私谒几绝。
十四年,张承业制授开府仪同三司、左卫上将军、燕国公,张承业固辞不受。是时,卢质在卢质幕下,嗜酒轻傲,尝呼李存勖诸弟为豚犬,李存勖深衔之。卢质,字子徵,河南人。初仕唐为芮城令。天佑三年,李克用承制授检校兵部郎中,李存勖之立,有翊赞功,累擢户部尚书知制诰。张承业虑质被祸,因乘间对李存勖说:“卢质多行无礼,臣请为大王杀之,可乎?”李存勖说:“予方招礼贤士,以开霸业,七哥何言之过也!”承业因耸立而言说:“大王若能如此,何忧不得天下!”其后卢质虽成纵诞,李存勖终能容之,盖承业为之藻藉也。
天祐十八年春正月,魏州开元寺僧传真获传国宝,献于行台。验其文,即“受命于天,子孙宝之”八字也,群僚称贺。传真师说:“此国宝乃于广明中,贫僧遇京师丧乱得之,秘藏已四十年矣。篆文古体,人不之识,至是献之”。李存勖大喜,重赏传真师。时淮南杨溥、四川王衍皆遣使致书,劝李存勖嗣唐帝位,李存勖不从。
此时,李存勖受诸道劝进,将纂帝位。张承业听说后,叹息说:“晋王三代有功于国,先人怒朱氏弑逆,将复旧邦,雠既未平,不宜轻受推戴。”方疾作,肩舆之邺宫,见李存勖说:“王父子血战三十余年,盖言报国仇雠,复唐宗社。今元凶未灭,民赋已殚,而遽先大号,蠹耗财力,臣以为不可一也。臣自咸通已来,伏事宫掖,每见国家册命大礼,仪仗法物,百司庶务,经年草定,临事犹有不可。王若化家为国,新立庙朝,不可乖于制度。制礼作乐,未见其人,臣以为不可二也。举事量力而行,不可信于游谭也。”李存勖说:“奈诸将何?”承业知晋王李存勖不从,因号泣而言之:“吾王世奉唐家,最为忠孝,自贞观以来,王室有难,未尝不从。所以老奴三十余年为吾王捃拾财赋、召补军马者,誓灭逆贼朱温,复本朝宗社耳。今河朔甫定,朱氏尚存,吾王遽即大位,可乎?”。李存勖不听。
是月,晋筑即位坛于魏州牙城之南,李存勖准备登基称帝。突然潞州裴约的亲信来报:“继韬兄弟反叛,请王速发兵救援。”李存勖大惊,知裴约忠恳,对诸将说:“朕于继韬何薄,于裴约何厚?裴约能分逆顺,不附贼党,先兄一何不幸,生此鸱枭!”乃顾李绍斌说:“尔识机便,为我取裴约来,朕不藉泽州弹丸之地。”即遣李绍斌率五千骑以赴之。
李绍斌自辽州进军,未至,泽州城已陷,裴约被害,梁以董璋为泽州刺史,李存勖闻之,嗟痛不已。
十九年十一月二日,张承业归于晋阳之第,承业知不可谏止,乃恸哭说:“诸侯血战者,本为李家,今吾王自取之,误老奴矣!”以疾甚,不食而死。时年七十七。王太后闻丧,遽至其第尽哀,为之行服,如儿侄礼。
夏四月己巳,李存勖升坛,祭告昊天上帝,遂即皇帝位,文武臣僚称贺。礼毕,御应天门宣制:改天佑二十年为同光元年,大赦天下,自四月二十五日昧爽以前,除十恶五逆、放火行劫、持杖杀人、官典犯赃、屠牛铸钱、合造毒药外,罪无轻重,咸赦除之。应蕃汉马步将校并赐功臣名号,超授检校官,已高者与一子六品正员官,兵士并赐等第优给。其战殁功臣各加追赠,仍赐谥号。民年八十已上,与免一子役。内外文武职官,并可直言极谏,无有隐讳。贡、选二司,宜令有司速商量施行。云、应、蔚、朔、易、定、幽、燕及山后八军,秋夏税率量与蠲减。民有三世已上不分居者,与免杂徭。诸道应有祥瑞,不用闻奏。赦书有所未该,委所司条奏以闻云。
李存勖破梁军于柏乡,平定赵、魏,击败契丹侵犯,至是即位于鄴宫,是为后唐。是月,以行台左丞相豆卢革为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太清宫使;以行台右丞相卢澄为中书侍郎平章事、监修国史;以前定州掌书记李德休为御史中丞;以河东节度判官卢质为兵部尚书,充翰林学士承旨;以河东掌书记冯道为户部侍郎,充翰林学士;以魏博、镇冀观察判官张宪为工部侍郎,充租庸使;以中门使郭崇韬、昭义监军使张居翰并为枢密使;以权知幽州军府事李绍宏为宣徽使;以魏博节度判官王正言为礼部尚书,行兴唐尹;以河东军城都虞候孟知祥为太原尹,充西京副留守;以泽潞节度判官任圜为工部尚书兼真定尹,充北京副留守。诏升魏州为东京兴唐府,改元城县为兴唐县,贵乡县为广晋县,以太原为西京,以镇州为北都。是时,后唐所管节度一十三,州五十。
闰月丁丑,以李嗣源为检校侍中,依前横海军节度使、内外蕃汉副总管;以幽州节度使李存审为检校太师、兼中书令,依前蕃汉马步总管;以河东节度使朱友谦为检校太师、兼尚书令。节度使符习加同平章事,定州节度使王都加检校侍中。追尊皇考河东节度使、太师、中书令、晋王李克用为武皇帝,庙号太祖。诏于晋阳立宗庙,以高祖神尧皇帝、太宗文皇帝、懿宗昭圣皇帝、昭宗圣穆皇帝及懿祖以下为七庙。
时有自郓州来者,言梁节度使戴思远领兵在河上,州城无守兵,可袭而取之。李存勖召李嗣源谋说:“昭义军阻王命,梁将董璋攻迫泽州,梁志在泽、潞,不虞别有事生,郓州汶阳无备,不可失也。”嗣源以为然。
壬寅,李存勖命李嗣源率步骑五千,箝枚自河趋郓州。是夜阴雨,李嗣源悬军深入以取郓州。郓人始不之觉,李嗣源与亲将石敬瑭以五十骑涉济河,突东门而入。郓兵来拒,李嗣源和石敬瑭死战,石敬瑭中刃,但还是带领骑兵护着李嗣源,此时,郓城的士兵通街涌来,石敬瑭嶷然不动。郓兵把李嗣源和石敬瑭团团围住,会后骑继至,石敬瑭和李嗣源一阵大杀,遂拔郓州。
郓州平,李存勖封李嗣源为天平军节度使。梁主闻郓州陷,大恐,说:“郓州失守,黄河天险已经无用!”乃遣王彦章代戴思远总兵以来拒。李存勖惧王彦章奔冲,遂幸澶州。
赵、张二族挠乱朝政,王彦章深恶之,彦章性复刚直,不能缄忍。及授招讨之命,因对所亲说:“待我立功之后,回军之日,当尽诛奸臣,以谢天下。”赵岩、张汉杰闻之,私相谓说:“我辈宁死于后唐人之手,不当为王彦章所杀。”因协力以倾之。
李存勖率主力镇守澶州,命蕃汉马步军都虞侯朱守殷率兵守卫德胜,王彦章尝对人说:“李亚子斗鸡小儿,何足畏!”李存勖对朱守殷说:“王铁枪勇决,乘愤激之气,必来唐突,宜谨备之。“朱守殷早年在晋王李存勖手下为奴,为人阴险有计谋,也有勇力,因此受到宠爱,李存勖的奴仆编为长直军,便以朱守殷为长直军使,但并未上阵征战,朱守殷喜欢探查他人隐私,李存勖认为是忠心,提升为蕃汉马步军都虞侯。
五月辛酉,王彦章夜率舟师自杨村浮河而下,断德胜之浮桥,后唐南北守军大惊,王彦章以精兵数千乘雨夜突袭德胜南城,守军无备,王彦章攻陷之。身在北城的朱守殷急命甲士乘小舟渡河增援,王彦章又在河中败朱守殷北城的援军。
后梁大军连克潘张、麻家口、景店诸寨,声势大振,李存勖得到德胜南城为王彦章所拔的消息,说:“此人可畏,当避其锋。”于是大骂朱守殷道:“驽才,果误予事!”大将李嗣源请求将朱守殷斩首以正军法,李存勖不肯,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要以一胜一负定赏罚”。于是令中书宦官焦彦宾驰至杨刘,固守其城;再令朱守殷撤德胜北城屋木攻具,浮河而下,以助杨刘。是时,德胜军食刍茭薪炭数十万计,至是令人辇负入澶州,事既仓卒,耗失殆半。朱守殷以所毁屋木编筏,置步军于其上。王彦章以舟师沿流而下,各行一岸,每遇转滩水汇,即中流交斗,流矢雨集,或全舟覆没,一彼一此,终日百战,比及杨刘,双方殆亡其半。李存勖晋封朱守殷为镇武军节度使。
王彦章已克德胜寨,乃与段凝商议说:“我们再攻下杨刘城,就可以收复郓州、李嗣源的大军退路就会被截断。”于是与段凝率大军攻杨刘南城,焦彦宾与守城将李周极力固守。李周,字通理,邢州内丘人也,唐潞州节度使李抱真之后。曾祖融、祖毅、父矩,皆不仕。年十六,为内丘捕贼将,以任侠自负。时河朔群盗充斥,南北交兵,行旅无援者不敢出郡邑。有士人卢岳,家于太原,携妻子囊橐寓于逆旅,进退无所保,唯与所亲相对流涕,李周悯之,请援送以归。行经西山中,有贼夜于林麓间俟之,射卢岳,中其马。李周大呼说:“尔为谁耶?“贼闻其声,相谓说:“李君至此矣。“即时散走。卢岳全其行装,至于家。周将辞去,卢岳对李周说:“岳明历象,善知人。子有奇表,方颐隆准,眉目疏朗,身长七尺,乃将相之材也。河东李氏将有天下,子宜事之,以求富贵。“周辞以母老而归。既而梁将葛从周拔邢、洺,李克用麾兵南下,筑垒于青山口。李周向背莫决,因思卢岳之言,乃投青山寨将张污落,张污落归顺李克用,李克用赏之,补李周万胜黄头军使。李克用之平云州,李存勖之战柏乡,李周皆有功,迁匡霸都指挥使。
李周日夜乘城,躬当矢石,使人驰告李存勖:“王彦章拼死攻城,末将正在极力抵挡,请皇上百里趋程,以纾其难”。李存勖说:“李周在内,朕何忧也!“遂日行二舍,不废畋猎。梁军昼夜攻击,百道齐进,李存勖援军既至,梁兵撤围,杨刘南城士众绝粮已三日。王彦章遂结营于杨刘之南,东西延袤十数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