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张巡寮以为是玉阳子,但转念一想玉阳子应该没那么高,接着那人走近来他就发现那是他最意想不到不最不想看到的人。
祁连韶大步流星走过来,身后跟着泪痕未干的赵连笙。
“两位道友这是何意?进我寮房也不通报一声?”张巡寮皱着眉头走上前去努力挺起胸膛说。
“掌门有令,传讯焦奉真。”祁连韶简单粗暴交代了来意,无视张巡寮走向奉真,赵连笙紧紧跟在后面。两个海巡赶紧把奉真轻轻放下,动作极是小心谨慎。饶是如此赵连笙仍然一脸揪心,祁连韶沉默着旁观了片刻,眼也不斜地问了一句:“这怎么回事?”
“道友明鉴,这丫头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半死不活的了,这儿是巡寮,不是医馆。咱们也只会些粗浅的手段‘处理处理’了。”
“看得出来。”祁连韶眼神微妙地瞥了一眼奉真说,“你俩过来,把她抬到长椅上。”
两个海巡互看了一眼,脚下没动。
“过来!”祁连韶压着嗓门咆哮了一声,两个海巡抖了一抖赶忙上前七手八脚把奉真抬起来,在赵连笙的看护下挪到了外间长椅上。张巡寮见大势已去,臭着个脸摆摆手示意手下随其离开。因此片刻后屋里只剩奉真,赵连笙和祁连韶三人。
赵连笙和祁连韶来之前就对事情有所耳闻,所以带了一整个药箱来。在赵连笙给奉真检查身体时祁连韶不得不背过身去做回避,顺便打发了道童去向掌门处回禀消息。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祁连韶开口要问问情况,然而情字还没说出来就听得赵连笙奇怪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祁连韶忍住了没有扭头问。
“奉真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了啊,而且伤口似乎……不像师兄说的那般可怕?”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先前说奉真的伤口在肩上和侧腰,我仔细看了看,伤口最多拇指长,而且……结疤了啊?”
“结疤??怎么可能??”
他终于还是没忍住转过身,彼时奉真正露着浑圆纤腰,肩上的衣物也被退了下来,两处皆是血迹模糊,只不过这匆匆一看祁连韶也能看出来,伤口确实没有那么可怖了,它不仅结痂了,应该说自己愈合了。
“哎呀你看什么看!转过去!”赵连笙用她那二两劲捶了几下,祁连韶配合地转了回去。
“你说,是张巡寮好心给她上过药了?”赵连笙捏着下巴琢磨,“依你先前说的那般严重,能自己好成这样吗?”
祁连韶摇了摇头,正要开口,忽然被背后传来的“咕噜噜——”声响打断了。
两人保持安静片刻,那肚腹空翻的哀鸣还在时高时低地响着。
“我去弄点吃的。”祁连韶说完,自觉离开了。
都厨原与奉真也是交情不错的,听闻是她临时加餐,二话不说亲自下厨弄了一大锅牛肉羹还附赠三个馍馍。将这些吃食带回寮房后,由赵连笙扶着奉真一口一口耐心地灌。祁连韶见奉真大冷天的本就衣衫单薄,被当头浇了冷水至今还没干透,于是将自己外套脱下给人盖上。赵连笙一声不吭地在旁看着祁连韶为奉真掖好衣袍,忽而笑道:“今日也是难为你如此耐心陪我这许久,本来当时央你帮我的时候我以为你一定会拒绝呢,看来你还是挺上心的。”
祁连韶移开了眼神望着脚边地板说:“既是师姐有求,自该尽心尽力。”
赵连笙也跟着微微一笑,权当回复,然后继续一口一口地给奉真喂饭。
汤锅里的汤羹被刨去三分一的时候,闭着眼的奉真突然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极响的饱嗝。惊喜不已的赵连笙和祁连韶对视一眼,下一勺舀汤的量又加大了些。如此又塞了两三口后,奉真果然动了动眼皮,悠悠醒转过来。
“奉真!”赵连笙惊喜地大叫起来,“奉真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
“唔……”奉真眯着一双迷茫的眼哼哼,“饿……”
“来来来,多吃点儿,还有的是!”赵连笙忙不迭把满满一勺牛肉塞到奉真唇边,后者二话不说大口全咽了下去,整个勺子几乎都被她吞
了。赵连笙连声劝她慢点吃,然后奉真就开始一手捧缸一手用勺子一边喝一边爬,显然连笙的劝慰她半个字也没听进去。转眼一缸牛肉羹只剩汤底了,奉真干脆连勺子也扔了,两手捧起缸往脸上扣,赵连笙坐不住了伸手来抢缸,一边抢一边骂:“姑娘家的矜持点啊!你师兄在一旁看着呐!别噎着自己!”
奉真动作一顿,眼珠子缓缓转过来,将视线集中在祁连韶无辜的脸上。
然后她嘴角抽了抽,脖子一伸,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嗝————”的声音。
室内一片静默,奉真继续灌汤。
“我去和掌教真人知会一声,你们收拾收拾就过去吧。”祁连韶若无其事地转过身说道,赵连笙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奉真这个样子……就让她过去?她的身体还没好全啊……”
“必须马上过去。”祁连韶撇回头来口气强硬,“掌教真人愿意等她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赵连笙噎住了一般住了嘴,表情略尴尬。
等祁连韶走后,奉真擦了擦嘴,戳了戳赵连笙的胳膊问:“师姐,你们怎么会在这儿?我师父怎样了?”
“唉。”赵连笙十分悲戚地叹口气说,“早先我听说你闯祸的事儿,以为有你师父罩着,总归不是什么大事。可前不久听得两个扫撒的小道童说你被抓到寮房吊打,就剩半口气了!吓得我赶紧出门,可我一介女流说话不顶用,想来想去,也就你祁师兄可以拜托了。”
“这样啊。”奉真意犹未尽地嚼着汤勺说,“那这锅羹汤是谁做的?”
“祁师弟去厨房让潘麟给你做的,你别看你祁师兄凶巴巴的,其实他心眼可好呢,就你这事儿他忙里忙外四处打点我们才进的来,你是不知道,”说到这儿赵连笙压低了嗓门,“你师父自你又惹祸后被掌教真人罚面壁思过去了,我想掌教真人就是不想你师父再为你说话,否则哪儿轮得到我来找你,你师父早就心疼哭了。”
奉真听罢,低头垂眸,沉默不言。赵连笙跟着默然一会儿,自觉并没有说错什么,于是也就不往心里去了。她给奉真擦了擦嘴边残留的汤渍温声道:“既然你师兄都那么说了,咱们只能尽快动身了,把自己拾掇拾掇就去见掌教真人吧。”
“嗯。”奉真点了点头,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可以算邋里邋遢的道袍,心一横就站了起来。
“你都好啦?”赵连笙惊喜地看着她笔直笔直地站着问,“你师兄说你内伤外伤都很严重呢。”
奉真摸了摸自己的腹腔,侧腹喃喃:“但是我确实没有感觉太痛苦……就是刚才是在是太饿了。”
“真了不得,我听师弟那么形容的时候,总觉得你快撑不住了呢。”
对此奉真只能嘿嘿傻笑相对,语言如此无力。
于是脏兮兮的奉真随意擦擦脸就离开了寮房,由赵连笙带着路往掌教真人所在处而去。
此事性质比较微妙,虽说情节十分严重,但论人情没有一个人愿意将之公开闹大,其实奉真都怀疑掌教真人为何亲自出马处理这件事,照例说这种事就惊动他委实有点小题大做了。不过想必掌教真人在这件事的态度上还是以息事宁人为主,奉真到地方一看,那是金庭宫一个鲜少有人来往的偏殿,掌教真人在慈航普渡天尊像前正襟危坐,下首的左右两排梨木扶手椅上依次坐着孙照南,李逸真,孙二姑娘和她对面的王连珊。奉真在抬步跨过门槛之前顿了顿,扫了一眼屋内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然后心头突然油然而生一种悲怆。
这些人都是来讨伐自己的。
以赵连笙的立场是没法进去参合的,所以她远远送奉真到看得见大门的地方就离开了,奉真独自一人步入殿内,莫名感到有种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朝她逼进过来。
奉真先向掌门,师伯行了大礼,最后礼毕站起来时上座的掌教真人才悠悠开口:“你可知今日吾等为何将你传唤至此么?”
奉真艰难地吞了口唾沫说:“因我残害同门,打伤师姐,意欲谋命,有罪在身。”
“这么说也不错。”掌教真人不紧不慢地环视了一圈室内众人说,“只不过,除了你有人特意跋山涉水前来重阳宫道歉,你知道是谁么?”
奉真委实愣了一愣,然后下意识地就把视线转向自她进来时就一直低着头没说话的孙姑娘,这屋里只有她一个人视线不是赤果果地落在奉真身上的。不,应该说她的眼睛从来就没抬起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