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踏雪笑道:“此番遇贼,我兄弟可谓损失惨重。连马带干粮,竟然无一幸存!”兰方九忽地捶足顿胸道:“可惜我那马上还有二十斤好酒!”独孤踏雪笑道:“大哥须知酒多伤身,何况前路漫漫,恐怕你也无暇饮酒了!”兰方九微微一笑。独孤踏雪又道:“那妇人言到,此去往南百里,便是黄河岸边,过了黄河想必便有买吃食处。只是这百里之遥,你我兄弟须得在两日内赶到才好。”兰方九笑道:“便依贤弟!”
当下两人不敢歇息,连夜赶路,到了第二日午后,已然行了四十余里。好在兰方九与独孤踏雪身子都颇健壮,倒是无碍,只是腹中乱叫,饥饿非常。
两人直歇到日头偏西,这才上路,走到午夜时分,又行了二十余里。兰方九还不怎地,独孤踏雪却已步履蹒跚。
独孤踏雪笑道:“再似这般走上两日,小弟可也忍不住要落草剪径去了!”兰方九停了脚步,正色道:“贤弟差了,你我兄弟行走江湖,讲的是气节,若是遇到那无良的土豪劣绅,便抢上一票也没多大干系,只是欺压良善之事,愚兄至死不为!”独孤踏雪忙道:“大哥教训的是,小弟这不过是一时的玩笑话,大哥勿怪!”兰方九道:“贤弟,你涉世未深,须知这世上之事,凡大奸大恶之徒,莫不是由小奸小恶而来,若在小节上把握不定,大处上迟早有亏!”独孤踏雪见他说得郑重,也正色道:“小弟记下了!”
兰方九道:“你我今日俱都疲了,明晨再上路不迟!”当下两人在路边寻了处无人庙宇,安宿一宿。
次日一早,天色刚蒙蒙亮,两人便已起身,加紧前行,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其言不虚。两人这一日行至天黑将晚,才见远处一个小小村落,两人不由精神一振,加紧脚步,待来至村前,只见一块石碑上刻着“浊浪村”三个大字,远处似有万马奔腾,想是黄河奔涌之声。
独孤踏雪与兰方九围着村子前后寻找,却未见一人。两人此时俱是饥饿难忍,兰方九道:“此处既是浊浪村,想来左近必有渡口,待明日天明,你我过了黄河,再寻个去处大吃一顿。”独孤踏雪心知二人俱是强弩之末,莫说此处村民俱已逃散,便有渡口也未必有船。即便有船,黄河之南也未必好过此处,只是事已至此,却也无法可想。
当下两人寻了一间干净空屋,就此安歇。两人俱都腹中饥饿,说什么也睡不着,清冷月光照入房中,四周死一般寂静,偶有一只寒鸦飞过夜空,嘎嘎鸣叫,更显凄凉。
正在此时,门外吱呀轻响,那柴门已给人推了开。独孤踏雪翻身坐起,悄悄来至门前,只见院门口一个臃肿身影缓缓走进,月光下瞧不分明。忽然身边人影一闪,兰方九已跳出门外,叫道:“什么人?为何鬼鬼祟祟闯入这宅子来?”
那人“诶呦”一声,倒似受了一惊,倒退两步,也叫道:“你是何人?为何鬼鬼祟祟闯入我家?”二人这才看清,原来那人鹤发鸡皮,乃是个年老婆婆,身量颇小,身上却背了个老大麻袋,将她一个瘦弱身子压得更低。
兰方九听她如此说,一时语塞,道:“你说这是你家,有何凭据?”那婆婆嚷道:“我家便是我家,还要什么凭据?倒是你们两个毛贼,年纪轻轻,竟然入室行劫?难道不怕王法吗?再不走时,老身可要喊人来拿贼了!”她环顾四周,眼见这浊浪村中再无旁人,怒道:“便是老身,也不怕你这两个小小毛贼。”扔了麻袋,从身旁柴垛中抽出一条大柴,劈头盖脸向兰方九与独孤踏雪二人打来。
独孤踏雪与兰方九二人相对苦笑,不想这老婆婆性子如此暴烈,他二人要将这老婆婆打倒自非难事,只是眼见这老婆婆已是风烛残年,莫说动手,便是不慎跌倒,只怕也要丢了性命。
这二人一个是当世绝顶高手,一个正是年少有力,却拿这皓首白发的老婆婆毫无办法,只得跳跃躲闪,一时狼狈不堪。
那老婆婆年纪虽大,力气倒足,追打二人半晌,这才气喘吁吁停下脚步,手拄大柴道:“若不是婆婆我菩萨心肠,定要将你这两个小毛贼打个头破血流不可,善哉善哉!”
独孤踏雪赔笑道:“婆婆息怒,我弟兄并非歹人,路过此地,眼见府上无人,这才借住一晚。”
那婆婆怒气未消,道:“你这小子倒还客气,本来住上一晚也没什么,偏偏刚才那人跳出来吓了老婆子一跳!”
兰方九苦笑道:“小子行事鲁莽,适才给婆婆一顿好打,再不敢犯了!”
那婆婆翻了翻眼睛,道:“这浊浪村中之人,能跑的早已跑光,你二人为何来此?”
独孤踏雪道:“好叫婆婆得知,我弟兄二人要过这黄河到五台山去,正要请教婆婆,不知渡口如何走法?”
那婆婆冷笑道:“去五台山吗?我劝你二人还是死了这个念头罢!”
独孤踏雪闻言一惊,忙问道:“婆婆何出此言?”
那婆婆冷笑道:“一来此间渡口船夫俱逃荒去了。距此地二十里外有一处迷魂渡,倒是仍有渡船,只是黄河水流湍急,多有漩涡暗流,加之河上多有强人出没,想过河哪有这般容易?”
独孤踏雪与兰方九对望一眼,心知这婆婆所言定然不差,只是他二人却无所畏惧。独孤踏雪道:“这却不妨,不知左近可有酒楼饭馆,可供一饱。”那婆婆冷笑道:“本是有的,只是早给饥民抢的光了。这方圆数十里,如今只些老弱之人,尸居余气,等着活活饿死罢了!”
独孤踏雪忍不住叹了口气。那婆婆道:“你二人既到我家中,也是缘分,便住上一晚夜没什么。”便去扛那麻袋。独孤踏雪见她肩上麻袋甚是沉重,道:“婆婆偌大年纪,这麻袋小子来替你背罢!”不料那婆婆退后两步,瞪眼道:“老婆子力气还有两把,不须劳烦你。”独孤踏雪见她两眼黑白分明,甚是灵动,只觉这老婆婆倒也有趣。见她不肯,独孤踏雪与兰方九向她道了谢,回房安歇。
两人翻来覆去,腹中饿得咕咕作响,只听门外那婆婆忙忙碌碌,并未歇息。过了片刻,一团火光亮起,想是那婆婆在院中生了火。又过了一会,一阵香气传来,独孤踏雪与兰方九霍地从床上坐起,来到院中,只见火堆上架着一口铁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两人来至近前,更觉香气扑鼻,原来那婆婆煮了一锅米粥。两人均是忍不住咽口口水。
独孤踏雪掏了银子道:“婆婆,我们兄弟两三日未吃东西了,有多余的粥买两碗来喝喝,情愿多给银钱。”那婆婆捡拾柴禾,扔进火堆,看也不来看独孤踏雪手中银两,冷笑道:“二位要金银珠宝吗?村东头李大户一家饿死多时,金银珠宝扔了一院子,两位不妨自去取来。”
独孤踏雪讪讪坐倒,眼见那婆婆取了碗筷来,盛粥食用,忍不住食指大动。
那婆婆并不向二人看上一眼,一碗喝完,又吃一碗,忽地仰天大哭,道:“我的儿啊,不知你出门在外,可有一口粥喝,是不是要盯着人家吃粥,干咽馋涎!”哭了半晌,忽地转头对独孤踏雪二人道:“你二人要想喝粥,倒也不难,只须答允老太婆一件事!”独孤踏雪喜道:“不知何事?”那婆婆道:“我儿五年前离家到山西太原府求学,至今未归。眼见这世道如此之差,我老婆太婆有心去寻他,怎奈路途遥远,这一路上山高水长,盗匪横行。因此上去不得。你二人既是要到五台山去,肯带我这老太婆一同前往,那不要说两碗稀粥,便是一路之上赤地千里,婆婆也不会饿着你二人,你待怎讲?”
独孤踏雪道:“扶危助困之事义所当为,便是婆婆不肯施粥,我兄弟二人也绝不推迟。”兰方九点头道:“贤弟所言不错,正该如此!”
那婆婆破涕为笑,拍手道:“既是如此,便请贤昆仲用粥”,独孤踏雪与兰方九大喜,各取碗筷,直将锅中米粥吃了个干干净净,这才饱了。
独孤踏雪放了碗,道:“不知婆婆如何称呼?”
那婆婆道:“老婆子娘家姓田,此处是我夫花家。”独孤踏雪道:“原来是田婆婆。”那婆婆“嗯”了一声。兰方九突然道:“这一路上当真是千里无鸡鸣,我弟兄所遇之人,莫说手中无粮,便是有粮,也给强人抢夺去了。不知婆婆何以仍有粮食?”独孤踏雪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只觉此事端的蹊跷,只是自己为何未曾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