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指挥着分配诸事,让小顺子拿着表格出去发了,让珍娘等人就近在这内院找两间偏房收拾起来,等到晚上好住。
大成一听急切地说:“小姐,怎么能住这呢,落云院里文巧一直收拾着呢,干干净净的,去那住吧。”
小鱼看着大成两眼含泪,期盼的目光点点头说:“好,那我们先去落云院,大成伯伯我们一会再坐下聊。”
小鱼一行人来到落云院时,文巧正带着几个人在打扫晒被子。
小鱼走上前,轻声唤了声:“巧姨~”
文巧听着这久违的称呼,本就脆弱的内心,一下子崩塌了,忍不住嚎嚎大哭起来。小鱼也不禁流下了泪,上前轻轻抱住她拍拍她背说:“巧姨,不哭了,鱼姐儿回来了~”
小鱼幼时的奶娘在她三岁时就放出去了,她是在娘身边长大的,文灵,文巧,是她母亲带来的陪嫁丫头,最受器重,平时也照顾她最多。
大成在一旁劝道:“唉!文巧,别哭了,小姐回来了,该高兴才是。”
“巧丫头,别哭了,惹得小姐也跟着你流泪。”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一位头发花白,可是精气神还很足的五十左右的老太站在门口,后面跟着一个三十左右的女子手里捧了个箱子。
小鱼和文巧各自擦干眼泪,小鱼走上前行礼,唤了声:“林嬷嬷!”林嬷嬷还礼,说:“小姐,您的礼仪不过关啊,既然回来了,忙完家事要重新拾起来才行,不然以后到了皇城,还不被人笑话了。”
小鱼心中哀嚎苦日子要来了,嘴上却是应声答是,因为她知道林嬷嬷最是嘴硬心软,都是为她好呢。
小鱼拉过康哥儿说:“嬷嬷,巧姨,这是我弟康哥儿。”又让康哥儿行礼介绍嬷嬷是祖父母身边的老人,巧姨是娘身边人。
巧姨哭的两眼汪汪,嬷嬷却只欣慰地点头说了句:有其父当年的风范。
这位林嬷嬷是位奇人,也是命苦之人。她本是六品文官之女,由母教导,琴棋书画,女红厨艺礼仪都是拿得出手的。从小定了位未婚夫,只是那位是个命短的,还没等她十五岁就去世了。她凭白担了个克夫的名头,那个未婚夫是她父亲酒后稀里糊涂定下的,只是个商家之子,这桩婚事本就不合适,只是她父亲迂腐,认为君子该守诺,不肯去退婚。如今女儿落此境地,她母亲责怪父亲,与之反目,没过多久就抑郁而亡。他父亲却没过多久另娶他人只说家中不能无嫡子。是的,她娘只有她一女,可是父亲的小妾已经为他生了三个儿子,如今却说无嫡子,真是个笑话。男人薄情寡义,不要脸到如此地步也是够奇葩了。
当时正逢宫中选宫女,她实在不想再看父亲恶心嘴脸,毅然决然地去了。来到宫中由于一开始不懂收敛,琴棋书画样样拔尖,很快被皇帝另眼相待了,可她并无做妃子的心思,可是宫女妃子们还是认为她狐媚惑主排斥暗害于她,她过得举步维艰。
那时祖父常在宫中行走,见得多了,也会不着痕迹帮她解围。次数多了,她也知他在帮她,也打听出祖父是谁,她对祖父乃至袁家都是有好感的,于是鼓起勇气求祖父给她指条明路。过后她就找机会去求了当时的太后,谈了一番话后被留在了慈宁宫,直到二十五,她知祖父有妻有子,可也不愿到别出去,还是决定去袁家,她一个未嫁女子要一直呆在袁家也要有名头才是,于是自梳由太后出面赏给当时的祖母当嬷嬷,一直到如今。
小鱼康哥儿林嬷嬷大成先进了落云院大堂,文巧最后进来,手中也抱了个箱子。
小鱼看着这陌生又熟悉的各式摆设,正上方八仙桌,太师椅,下方两排各三张圈椅。八仙桌上还是那对宫窑青釉刻金丝牡丹长颈瓶,往常母亲会亲手在瓶里换上各种应季花卉,只是如今瓶中却是空空如也~
几人依次落座,这时两个丫头端了茶水上来。小鱼忽然想起没见文灵,问道:“大成伯伯,怎么不见灵姨呢?”
只见那个娇小的丫头砰一声把茶托摔在桌上,哭着说:“我娘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都怪你们。”说着就跑了出去。
大成文巧林嬷嬷都露出惊诧的神色。文巧赶紧对大一点的丫头说:“婉儿,还不去追你碧妹妹,把她带回来~”婉儿也是被吓着了,慌乱地哦哦应着追了出去。
大成猛地跪倒在小鱼面前,表情懊恼不解悲痛又委曲地哭着说:“小姐,奴才没有管教好碧儿,也不知她从哪里听了闲话,怎么会生出这等想法。我……”说到最后却是涕不成声了。
小鱼心叹: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有人因为十年前的事有了怨,碧儿才多大,定是有人在她耳边煽风点火说了什么了。
文巧也自责地流泪说:“是我的错,平时都是我带她的,都怪我没看好她……”
小鱼叹口气上前扶起大成说“我自是知道不是伯伯对她说的,只是如今家中有此思想的人也不知有多少,这些人怕是留不得的,还要请伯伯排查出来才行啊~”
大成紧握拳头,咬牙切齿地说:“此等兴风作浪,忘恩负义的恶奴必是不会放过了。”又言辞恳切眼眶含泪地说:“小姐,奴才一家对袁家必是忠心耿耿,不忘当初老太爷再造之恩,就是文灵临终前还念着夫人,碧儿那丫头是奴才疏忽了,求小姐给她个机会啊……”
小鱼边点着头边说:“大成伯伯,我当然是相信你的,碧儿看起来也是个心直口快,没有心机的,只是她如今也不小了,有些事也该让她听听,是非善恶也该让她自己听着分析了。这样吧~”
小鱼朝门口唤了声:“小良子”。
小良子从门后闪了出来行礼:“小姐。”
小鱼吩咐:“去把刚刚跑出去的两姑娘找来,还有顺子,也找来。”
小鱼刚说完,婉儿就拉着碧儿进院门了。
小良子行一礼对小鱼说:“我去找小顺子。说着就快步走了出去。”
文巧大成激动的迎上去,文巧迫切的想要问话,大成恨铁不成钢般看着她连连叹气。
小丫头可能也知道自己惹祸了,喏喏地半个身子躲在婉儿身后。婉儿似乎想解释些什么又不知怎么开口。
小鱼微微一笑,对婉儿说:“是巧姨的女儿吧,什么都别说了,带着碧儿先坐下吧。”又对大成巧姨说:“你们也先坐下吧。”
而康哥儿从头到尾只是看着这一切,并不说话,只是在林嬷嬷时不时看他时回以一个颔首微笑。
不一会儿下顺子小良子就回来了,小鱼让小顺子坐下,小良子出去守着,才说:“好了,这里坐着的都是自己人,大成伯伯,把祖父带着我们走之后发生的事说一下吧~”
当年祖父接到来信粗粗收拾一下就出发了,当时把家里奴仆的身契都交给了老管家,让他发了各奔东西,看个人造化了。当然祖母母亲手里的身契也是一样,分别交给了林嬷嬷个文巧。那时文灵已经有八个多月身孕并不在身边伺候了。
祖父走后,老管家找来林嬷嬷,大成,文巧,还有一位也是祖父身边老人禄伯,一起商议,后来一致认为不能走,老管家受恩于袁家,自然是全力维护袁家的,不过也没有时间让他们多想,没过几个时辰邢军就冲进来了。
老管家领头自刎于袁家门前,而后引起了□□。禄伯伤了腰,没熬过半年去世了,文灵动了胎气早产加难产,生下碧儿没熬过三日,还有一位厨房管事福伯的大儿子年轻气盛,冲得也很凶,没过当夜就去了,大成的腿因为文灵的事耽搁了治疗跛了。
那日之后,陆续有外头铺子田庄上的管事伙计回来,带来了铺子田庄被抢的消息,有一半的人没能回来,文巧的丈夫就是其中一个,他在与那些人冲突时不幸被打死了。
回来人多了,家中哪用得着,而且家中存粮也养活不了那么多人,林嬷嬷和大成商议决定把活契的都放走,死契的如果想走也放。
袁家奴仆原有一百五六十,十年来,死的死,走的走,也有新生儿,如今只剩八十二。
三口箱子里都是身契和钱财,家中存粮吃完后,大成就用箱子中的钱买粮,银钱也用了好些,毕竟吃饭的人多。
小鱼轻叹一声:“自古战争,受苦的总是老百姓啊~”
碧儿一瘪嘴咕噜一句:“受苦的又不是你,假惺惺~”
大成执起茶杯就砸向她,满脸怒容说道:“畜牲,你是什么东西,敢如此和小姐说话。”冲上去就想打,顺子连忙抱住他求情说:“爹爹,妹妹还小,不懂事,她不是有意的,妹妹,快道歉~”
文巧想要求情,可是真说不出口,她不知昔日乖巧听话的孩子怎么会变得如此无理,只能不知所措地流泪。
碧儿怕是惊呆了,愣愣地由婉儿搂着。林嬷嬷坐在一旁叹气摇头,甚是无奈的样子。
大成情绪满满缓下来,自嘲又悲哀地说:“你以为你是谁,十年不用伺候人,不愁吃穿,文巧把你捧在手心如珠如宝,哥哥姐姐们让着你,你真以为你是小姐了不成?好,我现在就告诉你,你是什么身份,顺子放开我,你也好好听听,以后记清自己身份,也传给自己子孙~”
大成缓缓地叙说:“我们家本姓韩,我的祖父当年官至三品,管盐运一块,被牵连到了一场运私盐的案子里,当年被全家抄斩的不下十家。韩家有失职失察之罪,当时虽没有直接证据指韩家,但皇帝本着宁可错杀不留后患的想法想要重罚,父亲当时是皇家学院的学生,与袁家老爷同窗,是袁老太爷多方周旋才免了死罪,改为贬为官奴发卖。知道什么是官奴吗?”
顺子听着目瞪口呆,心神恍惚地说:“知道,一般为奴赎身可为良籍,三代之后男子方可科举。官奴一日为奴一生为奴,十代之内不可还籍,十代之后还籍了,也要再十代男子方可科举。怎么会这样子~”说到最后顺子抱头痛哭……
碧儿也不知是否听明白了,原本呆愣的脸如今却是满面泪痕。
而婉儿的表情~有意思了。
小鱼康哥儿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有些人就该清楚自己身份,处什么位置做什么事,可别真把自个太当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