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姗一睁眼睛,见阳光已经打透了窗帘:“呀,晚了!”她翻身坐起,抓起衣服一边穿一边就下床。
金大雄也被她给惊醒了,他睡眼惺惺地看了看墙上的电子表:“姗姗,干嘛去呀,才6点!”
“实在对不起,把你惊醒了,我得去学校里转转,看看同学们早操去。”凌姗一边说着,一边从抽屉中取出梳子,忙乱地拢着头发。
金大雄用肘支着床,侧过身子看着凌姗:“我说哥们儿,你不是有病吧,这个早操有什么看头儿?看了几十年了,我们也做了几十年了,再说,你又不是班主任了,你看谁的班呀?啧……快,陪我睡一会儿,我可告诉你,我不是说了吗?我每天晚上都两三点钟才下班,可不能天天回来陪你呀,你听见没有?”
凌姗用眼睛瞪了他一眼:“你呀,爱哪去哪去。”说着,她走到大雄跟前,朝大雄额头吻了一下:“有你的双休日陪我就够了,我理解你,白白!”
“双休日?”金大雄想说,哥舞厅夜总会有双休日?但她没说出。昨晚上,夫妻俩谈了很多,他们交流的很投机,还说什么呢?
凌姗要走了:“大雄,我走了,行吗?”
金大雄笑了:“行吗?门都开开了,你说行吗?”
凌姗娇嗔地一歪头,那模样真美。蓦然间,金大雄仿佛看到了当初的凌姗。
学校离凌姗家也不过一公里。在这清晨人静的时候,站在她家的楼下就可以听到同学们下操的号声和隐隐约约的跑步脚步声。这声音凌姗真的听了几十年。你想,从打进孤儿学校到走出学校上大学又到回到学校当老师,这些事,她净在这儿转悠:学校──家──学校,到后来有了秀秀之后,便在两点之中又加上了一点:学校──托儿所(幼儿园)──家。也就是这两年,她出国研修,丈夫做事业,秀秀送进了长托,可这条熟悉的小路她仍是那么亲切。
凌姗匆匆地走着,隐约间,她听到了学校的铃声,接着,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小号声。可这小号声却不是学校的,那该是附近军营里传来的,那是营房的起床号……
走完这段路,大约需要十五六分钟。由于时间比较紧,凌姗走的有些急,以至于闲上都沁出了微微的汗珠。
隔着一排排的松柏树干,她看到了那熟悉的操场,在初升的阳光下,有节奏地跑着,仿佛是一条条游动的龙。
凌姗快步朝校园走来,当她走到西南角的仿古拱门时,不觉站住了脚,她迟疑了,还往里面走吗?我到操场去做什么?此时,她才刚刚明白金大雄的话:你又不是班主任,你去看谁呀?
凌姗对自己的行为觉得好笑。
看谁?看看同学们也好吗。
凌姗索性依身于一棵松树干上,在这里投放目光,欣赏一下这离别她几年的情景。
哟,瞧,这一队队队伍跑的多好!她心里在数着,忽然,她问自己,咦,初三一班呢?初三一在哪儿?该不会因为昨天的事……她把脖子伸长了在操场上穿行的队伍中看着,寻找着。
没有找到初三一的影子。
她把目光投向操场四周。终于,她发现在操场西北角靠近学校正门和办公楼的前面,乱糟糟地围着一群同学,还不时地传来同学们的欢呼声。正当凌姗要仔细分辩这些同学时,忽见人群中跑出一个同学,紧接着又追出一个大个子穿运动服的女的,这时,她才看清,那女的不是别人,正是学校的体育女教员马红。此时马红在追那个小个子男同学,究竟为什么,凌姗闹不明白,凭经验,这一定是一个调皮的学生在和老师较劲。这个调皮鬼是谁呢?应该说,这个班就是初三一,瞧,那些同学都认得出,唯有这个边跑边回头的小个子……哦,该不是昨天见过的那个新来的吴春雨吧?是他,是他!凌姗从吴春雨拐弯把自己转向他的对面时的一刹那看清了,那就是吴春雨!
凌姗想过去把吴春雨叫住,可她觉得没弄清楚事情之前,还是没轻易地上前,万一,万一是马红独出心裁,改革晨练,用西方的自由发挥方式搞早操呢?她决定先看一看。
凌姗想的有道理。在西方的一些国家里,学校的教学包括上课在内都提倡自由,可以玩玩具,可以东倒西歪,可以随时插话提问,总之,学生做什么都可以,甚至可以退出课堂,都不属于违纪。至于体育方面就显得更是随心所欲了,像这种队列式活动,在一个口令下走出一二三来,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就象我们在电影电视中看世界性运动会队员入场式一样,中国的队伍整整齐齐,面西方的队伍却乱七八糟。
然而,眼前发生的事情使她想错了。那是初三一的吴春雨还在和大马老师斗气──
吴春雨养成了一种生活没规律的恶习,刚刚来到学校这个半军事化的集体里,难怪一切都不习惯。刚才,起床铃响过半天,同寝的同学都已经穿衣服下地了,可是他还紧闭着眼睛趴在床上。说他有意识地不上早操倒也冤枉了他,可他此时就想睡个回头觉。为此,班长国育新拍着他屁股要他起来,叫了她几声他就是不吭声。后来陈文小眼镜出了个主意,拿着吴春雨床头的臭袜子往他的鼻子嘴上捂,你想啊,吴春雨穿的袜子那味道能差了吗?就在袜子捂到吴春雨嘴前的时候,那味儿早就钻到他鼻子里去了,嘿,这下这小子可急了,这不明摆着欺侮人吗!他扑楞一声就爬起来了,小眼睛瞪得比“溜溜”还要圆:
“干什么?欺侮老子啊,你他妈的找死啊,小崽子……”说着伸手说抓小眼镜要动手。
“别,别,你这是干什么呀,你……”小眼镜见吴春雨急了,知道自己做得过火了,他一边躲着一边说。
吴春雨抓住小眼镜不放,小眼镜后退,他从床上站起来跳到地下追。这一站一跳不要紧,吴春雨可出了大洋相,逗得大家哄的一声笑了,笑得弯了腰,笑得流出了泪,连陈文也笑出了鼻涕泡!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拿软刀子扎人哪!”吴春雨嚷着。
上床的徐放也扑哧笑出了声。
吴春雨四下看了一圈,然后顺着大家的目光收回再低头看自己,不觉脸腾地一下红了:自己浑身上下光溜溜,连个裤头都没穿!嗨!他无地自容地松开小眼镜陈文,两手下意识地捂住羞处:
“笑,笑个屁,大家都一样,又不是在大马路上!”他嘟哝着跳上床去,用毯子捂住自己,要躺下。
这时,国育新把他拉起来:“行啦,别闹了,快到点了,走,上操去!”
就这样,吴春雨一大清早丢了面子,心里那个滋味别提多难受了,于是,在一开始整队的时候就失胆丢魂的,跑步时也听不准口令,自己错不算,还踩人家的脚后跟──他成了害群之马!
兼体育委员的国育新一忍再忍,最终两人还是吵了起来。
“吴春雨,你是成心怎么着?告诉你,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不客气又怎样?小爷我还真不在乎这一套!”吴春雨满口的脏话。
吴潇潇急得直跺脚:“春雨,你太不像话了……”
国育新最后要吴春雨出队,吴春雨和国育新一来二往的对付,气得国育新摔了家伙:“好,干不了,我不干了!”
吴春雨就劲:“散伙了,下操喽!”
国育新过去抓住吴春雨去见赵昕老师,吴春雨大叫耍赖,徐放过来又拉偏仗。
就在这时,巡视队伍的马红跑过来,没有好气地问:“怎么回事?初三一要上天哪?”有昨天的事,她的气还窝在心里呢,怎么今天又出事了!
国育新一抬吴春雨:“他故意破坏早操,批评也不听,搅得上不了操了!”他说。
马红对吴春雨有印象,怎么又是这个小子!马红问:
“你为什么这样做?嗯?难道你不知道这是破坏学校纪律和班级荣誉吗?”
“谁破坏了?你听他说?你调查没有?咋的,欺侮外来人哪!”吴春雨梗着脖子和马红嚷着。
“你,你怎么这么说话?走,找你们班主任去,走!哼,我早就看出,你是个刺头啊,难怪自你来了,初三一就一个劲的出事,给我站直了,立正!”
吴春雨吸了吸鼻涕,左右扭了几下嘴,白了大马一眼没吱声。其实,吴春雨此时已经让步了,如果马红往下不说这样的话,也许事情就不会往下发展。
大马说:“怎么,不服啊?你有什么不服的?你看你那熊样,你要有个一二下子也好,可你会什么呀,十四五,连个鼻涕都管不住,嘿!”
吴春雨还是不服,但仍没还话,因为,他知道不能再闹下去了,他从余光中已看到了姐姐那涨红的脸,那刺人的眼睛。
“去,把散的同学叫回来,一个不能少,把队伍弄好,今儿个,就是不吃早饭也要把早操补上。”
吴春雨不动。
“你去不去?嗯?”
他们僵住了。
人群中的徐放走过来,做出一副笑脸:“老师,别生气,这小子……要慢慢来吗。”
马红白了徐放一眼,她知道徐放的心里带有一种敌意,她必须尽快结束这个场面,想到这,便使手抓吴春雨的脖领子。
吴春雨以为马老师要打他,往后就躲。马红不示弱,追着就抓,吴春雨一看不好,心想,三十六计走为上,就这样,就冲开人群跑出去了。
马红想不追。然而,同学们的目光都看着她,徐放还说了一句:“老师,这不刹威风还行?把他抓回来!”
同学中有人鼓掌,有人替马红加油打气。
吴春雨突然觉得自己是个英雄,他美得站住脚,两手叉腰寻马红说道:“老师,你不是体育老师吗?你今儿个抓住我,我就跪地下认错,以后保证永远不犯,行不行?”
少男少女们容易冲动,顿时看热闹的不怕事大,嚷着叫着给马红加油。
刚刚毕业两年的二十三岁的女教师哪受过这个场面,她此时也只有摔开面子了,就这样,凌姗看到了马红追吴春雨的场面。
如果论跑的话,吴春雨怎么也跑不过体育专科训练出来的马红。可这小子不照直跑,在操场上兜弯子,等马红的手要抓住吴春雨的衣服时,这小子缩头弯腰就来个泥鳅转弯,害得马红怎么也抓不到他。越这样,操场上的气氛越浓,有两个班的同学都停住了操。
此时,马红真的没了面子,抓抓不到,停停不得,心中的火就着一根火柴了。
凌姗终于看出这不是自由运动,这是一场恶作剧,她必须前去制止。想到这,她急急地朝操场这边走来。
就在这时,凌姗发现,赵昕从大门口走向了助威的人群。赵昕朝追逐的两个人看了看,朝着拍手的徐放吼道:“这是怎么回事?”
徐放见赵昕在身后,一伸舌头没吱声。
国育新简单地把经过告诉赵昕,赵昕气得一跺脚:“你们哪!”说完,分开看热闹的同学,迎面拉住趴过来的马红:
“马老师,马老师……”
马红可下盼来了救星,这个台阶要晚搭一会儿,不定还出什么笑话呢。马红气喘嘘嘘地站住了,胸脯一起一伏的。
“对不起,马红老师,我……你……”赵昕刚想说,你怎么能和这小子较劲,但话到嘴边又停住了。望着眼前这个姑娘,他真又好气又好笑,然而,当他把目光转向远处站着的吴春雨时,他的火一下子就撞到脑门上了,又是这个吴春雨,你呀,你……
吴春雨此时像被钉子钉在那里,没辙了,他知道,这事做得太过分了。
赵昕说:“马老师,真的对不起,你去休息吧,我一定狠狠地批评他。”
大马此时的火还没处撒,正好碰到了赵昕,你赵昕不是班主任吗?你白拿班主任的津贴了,还省优秀教师呢,瞧你那个班带的,想到这用鼻子哼了一声:“赵老师,你这班另请高明吧,我可伺候不了!”说完迈开大步,一路泪花的朝教学楼里跑去。
真如一鸟进林百鸟喑音。
赵昕一步步的朝吴春雨走去。依他的性格和脾气,在受到一个才二十多点的姑娘的蹊落,他恨不得把地挖个洞钻进去。他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多少年来,可以说,他做什么象什么,干什么就能干好什么,从没在任何时丢过面子,今天,这快四十岁的老脸就丢在了这个小小的孩伢子上,面对这个混蛋,他真想把他按在地上狠狠地揍一顿,让他三天不能起床。
可是他不能。因为他是教师是孤儿学校的教师。他所面对的是一匹没有驯服的野马,是一匹随时都能咆啸而去又无家可归的野马,如果是那样,这匹小马驹,将面对更残酷的冰霜雨露,将面对大草原深处的猛兽和恶狼。赵昕在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他站住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对吴春雨叫道:“吴春雨,你过来。”
吴春雨没动,这回是没敢动,他拍这个膀大腰圆的老师真的会揍他。
凌姗在不远处站住了,她觉得不便走过去,因为毕竟她是过去这个班的班主任,赵昕这个人心事重,不然,他会有想法的。她想。
吴春雨在赵昕的目光威慑下终于迈着沉沉的步子走到赵昕的面前,现在他就象一只斗败的公鸡,或是从战场上下来送丧信的伤兵,全然没有了刚来那趾高气昂的劲头。
吴春雨两手交叉在前面,大手指掰着二手指地你着头站住了。
赵昕望着他,脸上的肌肉都在动,两只鼻翼翻动着。
他终于举起右手,就在手落向吴春雨脸上的路上,他的手掌终于停住了,手在空中抖动着,随即,他伸手拎住吴春雨的耳朵,就势一扭,只疼得吴春雨吱吱直叫,顺势弯了腰:
“老师饶命,老师饶命,这事不全怪我呀....唉哟.....唉哟”吴春雨叫着。
“你叫,好哇,这回叫你叫!”赵昕来气了。本来,他刚才没有用劲去扭,这小子是小题大作造声势,那这次,我给你来点真的试试,于是手上加了一点劲儿。
吴春雨这回真的疼了,他顾不上说话了,直是摆手,呲牙。
同学们都笑了。
人群中的吴潇潇见弟弟的样子,急得额头上都沁出了汗,她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焦急中,她把目光投向了在旁边看热闹的徐放。
徐放在他的余光中,早就在关注吴潇潇的表情了。从吴潇潇乞求的目光中,徐放咬着下嘴唇想了半晌,最后决定出来救一救吴春雨。
想到这,他走到赵昕和吴春雨跟前,伸手去掰赵昕的手:
“老师,别跟他一般见识。再说,您当老师的,也不好这样,虽说气头上,叫别人见到了也不好不是,得了,老师。”
赵昕听出这小子的话里有刺,他扭过脸看着徐放:“哦,你终于跳出来了,怎么,打抱不平是不是?”
“您这哪儿的话呀,我这可是为你们圆场啊。”
“这里有你的事吧?”
“天地良心,赵老师。你听算不听就拉倒,冲我发什么威呀,再说,你就这么对待孤儿,不怎么对劲吧。”
赵昕被他的话激火了。这几天来,他就发现这个神秘的徐放是个硬头,果然臭味相投,凑在一块成了势力了。现在,他觉得徐放和他在较劲,不知怎么着,徐放的手腕这么有劲,使他不得不放开吴春雨的耳朵。
赵昕往回抽手,徐放嘻皮笑脸地:“别,老师,气大伤肝哪,你说是不是?”
赵昕就信邪,他一手抓住吴春雨的脖领子,一手抓住徐放的脖领子:“那好,走,你们两个现在跟我去教员室!走!”
徐放急了,他同赵昕撕巴起来:“放开我,放开。”
赵昕不作声,还是死死地攥着。
徐放低头看看赵昕的手露出一丝冷笑,一种挑衅的样子。
这时,凌姗走上前去,伸手先掰开吴春雨,又瞪了徐放一眼,把右手朝前一推,松开了徐放了脖领子。
徐放没有这个思想准各,加上他的腿是一前一后的交叉站着,赵昕的一松手,徐放便一连退了两步,两条腿一绊,扑嗵一下倒在地上了,说来也巧,操场上的一粒不大不小的石籽正好磕在右额角处,把徐放的右额头磕出了一个小口子,血立刻就流出来了。
“徐哥,出血了!”吴春雨奔过去扶徐放。
徐放推开吴春雨,伸出手摸了摸伤口,又看看手上的血,冷冷地笑了,一句话也没说,盯着赵昕。
“你……”赵昕想说什么。
凌姗过去,把徐放从地上扶起来,又从兜里掏出手帕,捂在徐放的伤口上:“好啦,同学们去洗漱吧,要开饭了,我陪徐放去卫生室包一下。老赵,来,来呀,咱们一块去。”
吴春雨追上两步:“徐哥,那我……”
赵昕狠狠地瞪他一眼:“还不去洗漱,我有时间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