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原处,不知所措。踏雪摇了下雪白的马尾,小踏了几下向那赤红马走去。我瞪着它:怎么,去安抚你的情人了?踏雪却是不理我,径直过去了。呜呜,连马都责怪我……
“姑娘?”方才那位年轻的侍卫轻声唤我,一双清澈的眸子闪着光亮。
我诧异地走了过去,见他坐在地上,便蹲了下来。
“我方才受伤了,所以不好到姑娘那边去……”年轻侍卫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小声道:“总之,谢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我轻声笑了起来,这侍卫倒像是个羞涩的少年。我仔细瞧了他一眼,柔声道:“你伤到哪里了?我看看。”
年轻侍卫更加不好意思了,低声道:“姑娘还是不要看了……”
我眼眸转了转,想明白了些,看向他的大腿。夜色很暗,我只能勉强看清他的腿上渗着鲜血。我眸色沉了下来,低头从裙摆上撕下些丝绸,伸手为他包扎起来。
“姑娘,不可……咝……”年轻侍卫躲了躲,却疼得倒抽一口气。
“你叫什么?”我手上的动作不停,却是语气平静地问道。
“啊?阿狗……”年轻侍卫惊讶了一下,随即小声答道。
我继续包扎,接着说道:“阿狗啊,你有姐姐没?”
年轻侍卫瞧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那你就把我当你姐姐好了,姐姐给弟弟包扎伤口,有什么不可?”我朝他眨眨眼睛,手上系好了最后一个结。
“姑娘,”年轻侍卫抬眸正视着我,一本正经地道:“其实我二十四岁了……”
啊?比我大了六岁?这……我讪讪地笑道:“没事没事,把我当你妹妹好了。”
阿狗大哥的眼睛看着我,好死不死地接着道:“我没有妹妹……”
我的脸立马黑了下来,目光瞥向给他系好的结,努了下嘴,道:“喏,已经包好了,你再说不可也没用了。”
阿狗大哥低头瞧着那结,半天不语。我在想,他是不是羞得无地自容了?不过夜色太暗,我没办法看清啊……
“姑娘,”阿狗大哥突然抬眸,清澈的眸子闪着耀眼的光辉,严肃道:“姑娘以命相救,又舍弃清白为我包扎,阿狗必定会娶你为妻!”
轰!天雷滚滚,雷得我外焦里嫩!我当真只是为你包扎而已,有必要搞得这么严重吗?我无奈地瞟着他,眼眸转了下,凑近他问道:“你瞧见刚才的白衣男子没?”
阿狗大哥点了点头,还很自觉地补充道:“长得很俊,武功又好,好像比我们世子还要厉害几分。”
我朝他一扬眉毛,得意道:“那是我的夫君!”其实我得意个毛线啊,云逸之跟我毛关系都没有……好吧,我真心只是为了吓退这阿狗大哥。
阿狗大哥沉默了片刻,向我笑道:“夫人好福气,阿狗打心眼里祝福你们!”
我怎么就立马从姑娘降格为夫人了……我幽怨地瞟着他,不过他说祝福我和云逸之,我还是很高兴的。于是我满意地向他点了点头。
这边事了,我想着还有一个人也受伤了,心里又难过又自责,百般不是滋味。我瞟向独自坐着的景凛,他黝黑的眸子正望向我这边,在黑夜里闪着光。
我踌躇了一下,迈着小步走过去,跪在了景凛身边,再从裙摆上撕下丝绸,对他柔声道:“我帮你包扎吧?”
景凛冷漠地瞟了我一眼,语带讽刺道:“堂堂郡主,懂得医术?”
我很想白他一眼:郡主怎么就不能懂医术了?额……虽然我确实不懂。我压下冲动,伸手到他的右胳膊上包扎起来。本以为景凛会抗拒,没想到他动都没动,任由我包着。我动作很谨慎,但仍然不小心用大了力。
景凛皱起了眉头,低斥道:“胡闹!是你这么包扎的吗?”
我原本还有些心虚,听他这般斥责的语气,不悦地扬眉看着他。方才那阿狗大哥都没吭一句,你武功那么好,这点痛都忍不了?于是我手上用大了力气,恶狠狠地道:“包了总比不包好!”
景凛恼怒地瞪我一眼,不再说话了。
我继续为他包扎,他伤得很深,怕是短期内不能动这条胳膊了。我又想到他是因我受的伤,手下的动作不由得轻柔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包好,细心地打了个蝴蝶结。景凛凝视着那蝴蝶结,眸中闪了下光,什么话都没说。
这时朦胧的月光星星点点地透过了林间的缝隙,我看清了景凛腰背挺直坐在草地上,脸型刚毅,眼眸深邃。我想着白日里景凛那千钧一发的一枪,心里淌过暖流,柔声道:“谢谢你救了我。”
景凛神色一僵,黝黑的眸子沉了下来,冷着声音道:“我不是为了救你。”
“我知道,你是为了景逸。”我眼神温柔地瞄着景凛,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自顾自地道:“我也有一位大哥。他和你一样,总是护着我。”
景凛轻哧了一声,似是不满“护着我”这一说法,但语气缓和了些:“汝南王世子,叶瑛?”
我朝他点点头,灿然一笑,道:“小时候,我跟他探讨史书,说起烟花可以做火药,他如何都不相信。于是我趁着他带我去练武场,在场中点燃了烟花,霹雳啪啦地响了一地,可吓坏了练武场里的马!一匹大马受惊过度,在练武场上横冲直撞,还差点就冲进了后园!”我抿嘴笑,朝景凛眨眨眼睛,接着道:“父王很快赶了过来,气得浑身发颤,扬起鞭子就要教训我们。可大哥挡在我前面,生生受了父王的鞭子,被打得皮开肉绽,在床上躺了好些天。”
我仰头看向密林的夜空,思绪穿越回几年前的那一幕,道:“那几日我每天都去给大哥送药,他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还笑斥我任性胡来。可我想着,即使我再怎么任性,真正发生了事情,大哥仍然会一言不发地冲到最前头,为我遮挡住一切。”
景凛沉默地盯住我,黝黑的眸子闪着光芒,像极了夜空的繁星。这一刻的景凛,和叶瑛的身影重叠,就像回到了在汝南王府和叶瑛的年少时光。我凝望着景凛,展颜而笑,道:“景凛的心情,和叶瑛是一样的。”
景凛的眼眸闪了闪,望向方才云逸之离开的方向,转眸看向了我。他突然咧嘴笑了起来,“你倒是比我知道的安阳郡主要真性情许多。”
“那是自然!”我一扬眉毛,得意地笑道。笑了片刻,我神色肃穆起来,对景凛郑重其事地道:“你放心,我叶酌墨绝不会出卖你和景逸。”
景凛深沉地凝视着我,黝黑的眸子光芒更盛,沉着嗓音开口,含了一丝笑意:“我倒是有些明白,为何逸弟独钟情于你了。”
云逸之……独钟情于我?这是真的吗?我眼睛中放起了光,抓住景凛的胳膊就要再问他。
“你们说什么提到了我?”云逸之从暗处走了出来,一身白衣流动着月色的光辉,对着我们微笑道。
景凛看着走过来的云逸之,咧嘴笑了起来,道:“我在说你小时候的事。”
咦?云逸之小时候?我面露惊喜地看着景凛,希望他能多说点什么。
云逸之却是轻笑了下,在我和景凛中间坐下,清冷如月的目光扫了一眼景凛的右胳膊,顿了下,又似是无奈地瞄向了我。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知道你懂得医术,拜托不要以这种无可救药的眼神看着我好吗……
景凛眸带笑意地看了着我们,低沉的嗓音道:“那年我第一次去父王的别院,才发现父王竟瞒着家里藏了个美娇娘。我进到院子里,就见到了十岁的逸弟,穿着身白衣,好看得像个瓷娃娃。我当时就想,这娇嫩的娃儿怎么配做我的弟弟!于是我跃上了院中的大松树,朝他讽刺地笑道‘怎么,上不来吧?’逸弟当时就冷冷地瞟了我一眼,一声不吭地进了屋。”
我歪着头看着景凛,想来云逸之当时是真的不会轻功吧。我又转头看向云逸之,见他带着温润的微笑,眼眸柔和地看着景凛。
“怎么不说了,快说快说!”我催促着景凛道。
景凛哈哈笑了一声,接着道:“一个月后我突然起了兴致,决定去看看我那娇嫩的弟弟怎么样了?结果我刚进到院子里,‘咻’的一根针叶就飞向了我,我都来不及反应就擦过了我的脸。我恼怒地抬头,却见逸弟冷着一张脸子高坐在松树顶端!我当时就想,这才是我景凛的弟弟!”
哎?哎哎哎?原来小时候的云逸之是这样的,不服输,还爱耍狠!我捧腹大笑起来,现在的云逸之可完全看不出来,总是带着温润的微笑,说起话来更是如沐春风……我立即止住了笑,望向了云逸之,他风淡云清地笑着,似乎这真的只是一件童年往事。
我的心突然抽痛了起来,云逸之,你究竟是为何改变了性情,竟变得能如此隐藏内心?在那温润如玉的外表下,是不是藏了太多的心事?我第一次发现,我并不了解云逸之,我离他还太远,我需要更多更多地去体会他的内心……
云逸之温润地笑着,纤长玉手拿下腰间的佩剑,抛给了景凛。景凛举手接过佩剑,朗声笑道:“难得兄弟聚一回,起来和我比试比试!”
啊?我好奇地看向云逸之和景凛,他俩没事就喜欢比试吗?不过景凛的右臂受了伤,真的没问题吗……我有些担忧地看着景凛,又目光温柔地看向云逸之。
云逸之微笑着颔首,白衣飘动间走到了草地的空处。景凛把佩剑放在地上,赤手空拳地走了过去,在云逸之对面凛然站立。
“别以为我受伤就放水,尽管放马过来!”景凛傲然地对视着,豪情万丈地道。
云逸之的神色肃然起来,墨眸中闪过凌厉的光,忽而点地轻跃,率先攻了过去!景凛刹那间侧过身子,擒住了云逸之疾驰过来的手臂,翻过他就将抛置到地上。云逸之凌空翻了个身,退回几步远的距离,转而由景凛猛烈地攻了过去!景凛与云逸之互为攻守,身影已分辨不清。只见得云逸之飞身跃起,修长的腿横扫过来,景凛仰身躲过,擒住横劈过来的腿,就在这瞬间,云逸之凌厉地回身,以掌为劈,架在了景凛的脖子上!
“哈哈哈!你的武艺倒是分毫未减!”景凛朗声大笑起来,黝黑的眸子闪着璀璨的光辉,那般豪气万千又潇洒无比。他松开擒着的手掌,握拳捶住云逸之的左胸,笑道:“等回了纪南,我让人把你的银枪送来,成天没个武器傍身怎么行?”
云逸之优雅地收回了手,墨玉眸子里泛着温暖的辉光,对着景凛微笑道:“我是定远侯,总该有个文臣的样子。”
不远处的我坐在草地上,手撑下巴地凝望着他们,觉得温馨无比。原来兄弟之间是这样相处的,比起我和叶瑛的胡闹嬉戏,倒是更多了豪情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