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我便戴着一线牵去了睿王府。洛风华一直住在卫濯这里,我到的时候他依旧在桃林的十里亭抚琴,琴音如他的人一般,永远是宁静悠远,安抚人心。
我不愿打扰这一片宁和,轻轻地走进十里亭,站在洛风华身边,微笑着看着他。谪仙般的男子浑然不觉,犹自在天地间徜徉,融入了万物。
我的目光落在了他拨弄的琴上,这才发现这琴颇为特别。琴身由陈年的古木雕成,花纹简约而不失大雅,奇的是琴尾似是曾被烧焦,乌黑发亮。焦痕明明是琴上无法忽略的瑕疵,却让人觉得不仅没有破坏这琴的整体美感,反而更显得年代沧桑。
这琴的侧边刻上了两个小字“焦尾”。焦尾,我仔细地一想,那不是四大名琴之一吗?竟然流传到了洛风华手上!我欣慰地笑了起来,名琴配名师,如此甚好。
一曲终了,洛风华睁开湖水般的眸子,见到我一脸笑意地站在他身边,仙人般的容颜现出讶然。然而很快,洛风华朝我露出温和的笑意,而后垂眸爱惜地擦拭着琴弦,一根一根地极为小心。
我见他擦得那般认真,像是呵护着心爱之人,微笑道:“这琴陪了风华很久吧?”
洛风华停了擦拭琴弦的手,温柔地凝视着焦尾道:“焦尾是我两个月前所得。它先前的主人邀我抚琴三日,便将焦尾赠与我。”
我望着古色古香的焦尾,觉得这赠琴之人真乃大雅,竟为了洛风华的琴音,将天下名琴赠之。此中之意,想来也是爱惜焦尾,愿其得伯乐之识。
“叶姑娘今日竟来得这般早?”桃林里传来清爽的笑,打断了我关于焦尾的思绪。不远处盛开的桃树中现出卫濯的玄黄身影。
我站在十里亭中,对着桃林里的卫濯笑道:“昨日你可在昭和殿上害苦了我,今日便是我来找你麻烦了!”
洛风华闻言看向卫濯,宁静的眸子里浮起疑惑,声音里含了一丝责备:“濯,你又做了什么事,害了叶姑娘?”
听到这话我心里闷笑起来,卫濯一定是做过不少坏事,惹得脾气这般好的洛风华都看不下去了。让我猜猜,比如,拔光了洛阳竹馆里的青竹?
卫濯得意地扬了眉毛,瞄着洛风华,又朝我清爽地笑道:“我这不是来将功折过吗?想了一夜,倒是为叶姑娘得了些想法。”
“真的?快与我说说!”我惊喜地道,急不可耐地奔到了他面前,双手上的一线牵风鸣般地响了起来,悦耳动听。
卫濯一点都不急的样子,清亮的眸子饶有兴趣看着我手中的银色戒指,“这是……?”
“嘻嘻!”我将双手递到他面前,还故意勾了勾两个小拇指,眉开眼笑道:“新收到的礼物,好看吧?”
卫濯一脸探究地看着我小拇指上的一对银戒指,目光落在悬挂着的小银球上,脸上突然浮现惊喜,“风鸣虫!居然用了风鸣虫!”
风鸣虫?那是什么?这小银球里关了小虫子吗?我不解地看卫濯,又看看手中的一线牵。
“风鸣虫极为罕见,因其鸣声似风,取名为风鸣虫。奇特的是这风鸣虫出生只有一只,却命中注定了在遥远之地有另一只相配,只有找到了配偶互通心意,才能发出风鸣之声。”卫濯笑着看向我,耐心解释道。
原来这么奇特啊?我小心翼翼地抬高手仔细瞅着,这样关在小银球里,也不知能不能活下去呢……
“风鸣虫以气为生,能活数年。叶姑娘不必担心!”卫濯似是明白了我的担忧,笑着道。
我恍然大悟,眉开眼笑起来。卫濯清朗地笑了起来,眼睛瞅着我,带了些戏谑的神情:“我此生还是头一回见到成对的风鸣虫。送你此戒之人,真是用足了心思!”
这是说,云逸之在我身上用足了心思吗?那么他是不是……?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忙掩饰地转移话题,催促卫濯道:“你快说说想的什么办法?”
卫濯清亮的眸子瞄着我,笑而不答,漫步走到桃林空地中,金丝黑貂靴踩在花瓣上,顿时沁入了芳香。他在桃花纷飞中笑着对我道:“叶姑娘,你试试能不能一边跳舞,一边捉住这些花瓣?”
捉住花瓣?我蹙眉想了想,的确有些难,不过可以尝试一下。于是我提裙走到满是桃花的空地上,摆好了起舞的姿势,待洛风华的琴声响起,翩然起舞。
衣裙飞舞,卷起脚下的桃花瓣,与空中自在飘荡的花瓣相接,霎时惊起万千飞花。我在舞动旋转的同时,凝神注意着四周飞扬的粉色桃花。本是凌乱无序的花瓣,不知为何我能看得如此清晰,甚至它们飞舞的线路、飘扬的姿态,我都能明察秋毫。
我心中生出喜悦,知道那是云逸之的真气极大地提高了我的眼力。我舞动着,转身旋转的同时指尖状似无意地抚过那些桃花,一勾间收入了手心。漫天桃花似是受了惊扰,飞舞得更加肆意,我在这无数花瓣中灿然而笑,将所遇桃花尽数纳入手中。
桃花,粉色,以及飞舞的女子,就像一幅无比灵动的画卷……画卷?我灵机一动,一个想法在脑海中闪过。我停了舞步,收了舞姿,微笑着对卫濯摊开手心,里面已安然躺着一簇桃花。
卫濯惊喜地看着我,赞叹道:“我本以为还需要练几天,没想到叶姑娘的领悟力如此惊人!”他清澈的眸子笑得弯了起来,语气柔和道:“如此甚好,接下来——”
“濯,我想到了。”我微笑着望着他,温柔地道:“虽然可能和你的不一样,甚是是异想天开,不过我想尽力去尝试。”
卫濯期许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走近与他细细说来。听完我的言论,卫濯朗声大笑起来,凝视着我的眸子星光点点:“好主意!果真是好主意!我和风华会尽全力帮你!”
十里亭里的洛风华亦对我微笑起来,表示赞同卫濯的话。我灿烂地笑着,有这么多人支持着我,殿前献舞,我一定会做得很好!
这几日我一直在睿王府中勤练舞蹈,已经初具神韵了,洛风华甚至潜心为我新作一曲,更是令我的舞再上一层境界。只是我仍有些发愁,这舞虽是构思巧妙,仍带着些中原女子的柔美,想要让北狄大王子达日哈赤满意,还是缺少了什么。
今日我照常练着,却是有些心烦意乱,脚下一踩空,直接栽倒在了地上。正在旁边吹箫的卫濯立即停了下来,过来扶起我,笑道:“怎的那么不小心?”
我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和花瓣,发现地上躺着一枚通体翠绿的玉佩,原是摔倒时把卫曜送我的玉佩掉出来了。我俯身正欲捡起来,卫濯却先我一步拾起了它。
卫濯拿着玉佩,两面翻着看了看,清亮的眸子闪过一抹疑惑:“这是三皇兄的……”顿了顿,卫濯极为诧异地盯着我,又朗声大笑起来:“他竟然把这个给了你!”
我看着他神色变来变去,满脑子的疑惑,小声地道:“这是梁王送我的及笄之礼。”
卫濯认真盯着我,那神情似是我脸上开了花。他将玉佩放回我手中,语气柔和道:“我这三皇兄,看似无心,其实最是有心之人。”
我一头雾水地瞧着卫濯,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又忽然想到一件事,赶紧问道:“那你知不知道这玉佩是做什么用的?”
“你不知道?”卫濯再次诧异地盯着我,像是想到了什么,清澈的眸子瞄向我手上的银戒指,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最后叹了一声罢了,却是什么都不说了。
我见没有问出什么,只得自己拿着玉佩再瞅了瞅。玉佩正面雕的青鸟昂首仰望,展翅欲飞,浑然一股高贵和傲气。我一个激灵,对,就是这股傲气!我终于明白我的舞里缺少了什么!
我将玉佩收回怀中,心中兴奋无比,赶紧催着卫濯加紧练习。卫濯见我似是突然得了灵感,微有差异,还是笑着陪我练了起来。
几日后,安园的西厢中,我思量着舞蹈已经准备就绪,剩下的不过是每日温习,加以熟练,现在是时候订制一件舞衣了。我才刚开始有些思路,就见着素素从门外进来了,还引来一队衣着贵气的侍女,个个手捧着红盘,装着衣饰之物。
当先的侍女长得很是端秀,仪态大方,向我福身道:“安阳郡主,奴婢婉清,奉三殿下之命送来郡主的舞衣。”
我心中很是诧异,卫曜怎么知道我要做舞衣了?不过转念一想,这世上哪有能瞒过他的事儿,不由得微摇头,起身查看他送来的东西。
最前面的侍女端着一件水蓝色的裙子,质地柔滑,甚为奇特。我不由得盯着这裙子多看了几眼。婉清上前为我取了出来,展开此裙,竟是薄如绡纱,流动着梦幻般的蓝色光泽。
婉清在一旁恭敬道:“此为‘蓬莱流仙裙’,三殿下命人从万里外的东海取鲛绡,由三百绣女历时七天七夜制成。”
我的目光打量了下这蓬莱流仙裙,当真是华美无比,又流动着海外仙气。我不由得万分感叹,也只有美艳狼那家伙才想得出来如此奢侈的东西。
婉清又从后面一个侍女的红盘上取来一条华胜,银色的链子上坠着一颗通体蔚蓝的宝石,发出幽蓝的光辉。婉清再向我道:“此为‘海蓝之珠’,产自高山青海,西宛国每三年进贡一颗,三殿下成年封王之时由皇上御赐。”
我感觉到眉头跳了跳,美艳狼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去跳个舞,至于搞得这么华丽么……
婉清见我迟迟没有动作,向我福身道:“郡主可要婉清服侍更衣?”
我这才意识到舞衣是要试穿的,微笑着对婉清道:“你先下去吧,这里有素素就可以了。”说实在的,我来到这个世界很久才适应旁人帮忙更衣,还仅限于碧香和素素,再要换了个人,怕是要浑身不自在了。
婉清甚有礼节地再向我福身,退出了门外。我看着她端庄的仪态,猜想她是梁王府上的掌事侍女。我很奇怪卫曜如此乖戾张扬,手下的人却都是一丝不苟,比如陈林,比如婉清。
素素十分小心地帮我换上了蓬莱流仙裙,生怕一不留神就扯碎了。我笑她也太谨慎了些,鲛绡柔软而韧,是丝线中的极品,制出来的衣服怎么都划不坏。
换好了蓬莱流仙裙,我走到镜子前,只见镜中仿若走出一位清丽的仙子,腰系水蓝丝带,衣角飘然委地,幽蓝的光辉在周身流动,仿若踏海从蓬莱而来。我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女子,不由得看痴了去,好半天才意识到那是我自己,不由得红了脸。看来人靠衣装这句话果然是真理啊!
素素掩嘴笑道:“三殿下对小姐可真是留心,这蓬莱流仙裙款式大小正好配着小姐!”
哎?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呢!我的脸不争气地继续红着,哪个女子见到如此贵重的礼物会不动心?但如果这东西是美艳狼送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素素又取来海蓝之珠的华胜要为我戴上,我忙止住了她:“这样已经够了。”说罢我凝视着镜中的仙子,垂下了眼睑,遮住了眸中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