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早晨大雾蒙蒙,房檐雕柱都结了层薄薄的水珠,朱墙青瓦浮动于天地间,重重庭院幽深,生出几分肃穆来。
颜辛夷往前院去,暖玉拿了绿锻锦百蝶纹的披风给她穿上。庶女身边只有一个大丫鬟,两个侍女,一个婆子,颜辛夷生母死的早,婆子也她自己打发出府回乡养老,身边只留了暖玉一个体己的丫头。按她的话来说,本就不是娇养的姑娘,用不着婆子提点,虞氏也就随她去了。
主仆两人走在游廊上,早上院子空气清新,雾气还未散去。颜辛夷板着个脸,暖玉沉默了片刻,犹豫着问:“姑娘,真的打算这样做,如果一旦动手,三姑娘日后怕是要和姑娘断了关系。”
颜辛夷脸色未变淡然道:“那又如何?一个不得宠的嫡女和未来嫡母的夫人,你说我该站在哪一边?”
暖玉心里始终觉得不安,她不能看着自家姑娘坠入深渊,道:“可是大夫人肚子里还有一个呢?万一是小世子,姑娘......”
颜辛夷垂眸笑笑,眼底有阴冷的光划过,暖玉无端打了个寒颤,“走到这一步是无法回头了,我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二夫人身上,如今大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可不能留。”
顿了顿,颜辛夷像是想起什么一样,侧头问:“我吩咐你做的事情你做了吗?”
暖玉垂眸,“已经吩咐小满去了。”
午时正是府中最忙的时辰,仆役丫鬟在府中穿梭来去,来祝寿的大臣们也越来越多。颜辛楣还在屋中静静躺着,银朱不知去了何方,唯有半夏扔守在床边。
虞氏在因怀着身孕在里间休息,外面皆交给陈氏打理,魏娘和卓妈妈正在屋内候着,虞氏不知怎地心里急,看见卓妈妈急道:“卓妈妈,侯爷大寿,你在我这儿杵着干嘛,还不去三姑娘跟前候着?”
卓妈妈道:“姑娘说,今日府中忙,怕夫人人手不过,姑娘念老奴老持稳重,便为夫人分担一二。”
虞氏手里捏着佛珠,孕中之人大多脾气郁结,时不时拨弄拨弄,内心也稍觉平静。虞氏闻言一顿噗呲笑了,道:“这傻孩子,侯爷怕我累着早就交给了二夫人掌管事务,我清闲着呢。”
卓妈妈没说话,心里却在嘀咕,就是把府中事物交给了二夫人打理才不安心呢?这二夫人表面看着温文和善,暗地里也是个狠辣的主儿,前段日子,陈氏因在厨李厨娘负责的膳食里,发现条虫子,便给打了一顿板子送出了府外。
这厨娘是个老人,平日见到大夫人便是恭恭敬敬,而对二夫人陈氏却是爱答不理,送李厨娘出府,无非是将这府中忠心大夫人的下人们一个一个剔除,到时皆是她陈氏的人,真是打得好算盘。
卓妈妈正心惊着,门外就传来丫鬟通报。
魏娘出去了一趟又回来,面上有些着急:“浣衣坊的小满来报,说三姑娘房内的霜月传人来说,姑娘不知怎的晕了过去,情况危急叫您过去一趟。”
虞氏在榻上闭目休憩,闻言惊讶,面上有焦急之色。立即站了起来,手上的佛珠也咕噜的滚落下去,她讶然:“什么!怎么又晕倒了,快带我去看看!”
卓妈妈一惊,果然姑娘猜的没错,这样雾霾的天气用姑娘来引夫人出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于是她不紧不慢道:“夫人且慢,姑娘无大碍,只是昨夜露重,今晨起来凉了身子,有些发寒。奴婢来时,姑娘的烧也退得差不多了。”
虞氏闻言凝重之色有些缓和,想来也放心不下,又道:“你个糊涂的,怎地不和我说说。”
卓妈妈有些歉意的笑笑,弯腰将佛珠捡起,又塞回了虞氏手中:“姑娘说夫人肚子里有了小世子,不宜劳心,不过小伤寒而已,用不着惊动夫人。”
魏娘也欣慰的笑笑:“看咱们姑娘,总算长大了懂得体贴夫人了。”主仆三人笑笑,也不多言。
虞氏屋内的丫鬟去回了小满,说是今日风大,便不过去了,小满满面焦色的去了,不到半柱香的时辰又回了来,这一次换了哭哭啼啼的模样。说是姑娘这回高烧不退,迷迷糊糊的直喊娘,非要大夫人过去一趟。
虞氏这回也是慌张起来,卓妈妈也劝不住,便拉上了魏娘一起,想着这么多人,即便谁要动什么歪心思也不好明目张胆。
颜辛楣直到下午才醒来,脑子里还是迷迷糊糊,睁着朦胧的眼睛看不清楚,于是打量着周围唤卓妈妈。
半夏听见屋里动静,欣喜的奔进来,拿了团菊纹的青缎靠枕给她垫在背后,又给她倒了杯水才道:“姑娘,你可算醒了,你一睡着简直是鸡飞狗跳!”
颜辛楣不顾脑子里一片混沌,一把掀了被子冷冷道:“夫人在哪里?”
半夏不解,道:“在闲云居呢,有卓妈妈陪着。”
半夏不知颜辛楣心中在想些什么,只见她捏着杯子怔怔的发着呆,忽见她眼中明亮的光芒一闪,道:“半夏,你去颜辛夷那里,看着她去了哪里。之前她将我迷晕,定是想利用我来引娘亲过来。”
半夏闻言一惊,眉间浮起怒气,果然是颜辛楣祸害的姑娘,她不敢迟疑,应了声便出去了。
刚走到门口,便见霜月急急忙忙的跑进来,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姑娘,大夫人往这边过来了!已经到了游园的紫藤楼处了。”
颜辛楣和半夏顿然一惊,半夏顿住步子见颜辛楣几乎从床上跌落下来,便要折回来,却听得她厉喝:“快去辛夷那儿,替我看着她!”
半夏不敢迟疑,也慌慌张张出门去了。
紫藤楼!那儿离佘院已经不远,上辈子虞氏便是在哪儿出的事儿,重来一世,无论她怎样阻止,陈氏和颜辛夷终究不会放过母亲。
来不及了,她必须要赶在颜辛夷动手之前将母亲拦下,绝不会再让前世的事情重演!
到底是怎样的情况,卓妈妈明明在母亲身侧为何还会来这里?颜辛楣不敢多想,连头发也来不及侍弄,随意的用梅花簪绾了个髻。也不管身上只着了轻薄的对襟襦裙,大步一跨,便奔出门去了。
虞氏和两位嬷嬷,两个丫鬟,外加来通报的浣衣坊小满刚穿过垂花拱门,便见两条小道,皆是□□芳香。虞氏正要往左边常走的那条道走,却听见小满道:“夫人,这小径离三姑娘的苏慕阁要省些脚力,夫人现在怀着身孕,不宜劳累。”
卓妈妈心中一咯噔,心知那条小径同向佘院,那人平日里很少有人去,更别说今日府中繁忙,小满提议走那里决定没安什么好心。
“放肆!主子的事何时轮得到下人来做决定?”一向温柔的卓妈妈的面色严肃,魏娘也是吓得一怔。
虞氏笑了笑,道:“就走这条小径吧,我也想早点见到妙妙,这孩子总是让人不省心。”言罢,目光里流落出些微的温柔来。
卓妈妈却是大惊,忍不住拔高了声音,“夫人不可啊!”
虞氏闻言一顿,眉头紧皱起来,暗道:这卓妈妈去庄子上半年怎生的连脾气也变了不少,着实没有半点婆子稳重。也开始不满,遂没有理会卓妈妈的话,往小径走去。
卓妈妈大惊失色,余光一瞥,瞥见小满微微扬起的阴冷的笑容,心中更是如锣鼓敲响一般不得安生,她暗自一咬牙,不管今后夫人怎样看她,她都要阻止她走着一条路。
她往前一伸手,意图拉住虞氏,却听见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夫人。”
声音如高山薄冰让人生冷,不大却能让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虞氏疑惑转过身来,看见鹅黄对襟襦裙的银朱端端正正的立在远处。
银朱见虞氏顿住步子,屈身行了个礼,平稳道:“夫人可是去看三姑娘?”
虞氏点点头,半夏一扬唇,露出个笑容,道:“姑娘午间醒来,恰逢陆大人提早来了府中,姑娘久未下棋,手痒了便缠着陆大人厮杀几盘,陆大人拗不过,便应了。如今两人正在闲亭喝茶下棋呢。”
这一番话说得虞氏一愣,颜辛楣下棋时最讨厌别人在一旁干扰,现在更是和陆禹在一起。两人在一起时光本来就少,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就不好去打扰。
银朱见卓妈妈神色缓了不少,虞氏也有些动容,继续道:“姑娘说,晚间要陪着夫人说些趣事,陪您解闷呢。”
虞氏调转步子,摇摇头无奈的笑道:“这孩子,当真是有了心上人便忘了我这个母亲。罢了.....随她去吧。魏娘,我们还是回屋歇着......”
魏娘还未答话,卓妈妈便兴高采烈的上前去挽了虞氏的手,搀扶着她往回去的方向走。
“夫人且宽心,姑娘不是派了老奴来陪夫人,姑娘心里满满都是夫人呢。”
小满也知道局势无可逆转,眼看就要成了谁知三姑娘房内的大丫鬟半路杀了出来,这银朱做事稳重,向来很得虞氏的欢心,她的话有分量多了。尽管知道事情搞砸,她仍是跟着虞氏往回走,谁知银朱却唤她:“小满,三姑娘说今日多谢你跑这一趟,叫你去屋里领赏呢。”
小满听见银朱带着寒意的声音,不敢回头,只哆嗦道:“婢子多谢三姑娘,小小事情不劳烦三姑娘惦记。”
谁知银朱去压低了声音,“可由不得你不去!”
这一幕被花架后的颜辛楣看的真切,银朱沉稳的模样尽收她眼底,她本没有吩咐银朱任何事,她却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抉择,颜辛楣心中到底起了涟漪,银朱较之半夏,还是稳重的丫头。
她从花架阴影下走了出来,向着小径的方向走了过去。不一会便到了佘院,院中山石老树盘根错节,院中一方池水正在微风的轻拂下荡开层层涟漪。颜辛楣眼神一凛,余光一瞥便瞥见老槐树后一抹蓝色衣裙。
颜辛夷!